茕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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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夜宗夜]隔 - Hedatari -(1-5)

且行且止:



1,雷点甚多,建议慎重阅读
2,与原著世界观不符
3,有立场有倾向,一切观点均为纯个人主观
4,原著设定均有不同程度的修改,各方面与原著相背处甚多
5,某些设定与基友共用


----以下正文----



1

宗像礼司难得的有些烦恼。
在他身侧的座位上,符合青之王审美与身份的精美坐垫难看的被泅湿了好一大片。
肇事者却仍然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蹲在上面一动不动,仿佛是座雕像。
它并不是宗像所饲养的宠物。就在片刻前宗像离开七釡戸的御柱塔时,见到了这只蹲在墙沿的黑色柴犬。
被冰冷的雨水浸的透湿的小小身躯瑟缩在夜色中,毫不起眼。宗像却还是仿佛被什么吸引着一般,一眼就看到了。
在东京这个繁华都市的中心、属于最强有力的黄金之王的御所前居然能见到流浪犬。
略觉奇妙的青王只用了一瞬就判断出了对方无主的身份。狗是必须呆在主人的身边才会感到幸福的生物,而他眼前的黑犬于静默中透出灰败的沮丧。
它专注的凝望着御所的大门,仿佛脱离于现世,对自己以及身周的状况都茫然不觉。
“丧家之犬啊……”宗像呼出了一口气。他的语气平板而淡漠,不过是毫无感性可言的陈述事实。
在与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连续进行了多日会晤后,过度压迫身心的劳碌就算是几近非人类的“王”也感到了疲惫。
好象停摆的钟一样,宗像的目光虽然还留驻在弃犬身上,神思却早已是一片空白。
他静默的站在夜色沉黯的御柱塔前,夹杂着雪花的雨水绵绵密密的不断落下,就好象一张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网,令人窒息。
他没有撑伞。作为被石板所选中的七王之一,身为青王的宗像只要将灵气稍微展开一点,就能够完全不受外物侵染。
超能力是如此的便利,可使用它所带来绝不只有益处。
对此没有人比立于能力者顶端的王更加清楚,过度使用力量所产生的负担将折损达摩克里斯之剑的寿命。
当威斯曼值超越限度这柄象征着无上王权的剑就会不日自天穹坠下,将王连同他所站立的土地上的一切全部毁灭,其破坏力更胜于原子弹。
哪怕只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王也不能对达摩克里斯之剑的状况掉以轻心。
为了规范对力量的控制,青之王制定了包括他在内、SCEPTER 4全员都必须遵守的拔刀令——非必要情况不可动用。
但现在,宗像礼司却仿佛被无名的力量所驱使、能力自然而然的涌出,具现化成萦绕在身周的薄薄青炎,隔绝了雨雪。

印有SCEPTER 4标记的公务车停在他面前,宗像收起灵气弯下腰把黑色的小柴犬拎起来丢进后座。
当时,青王那素以精密理性而著称头脑里什么也没想。
直到在开着暖气的房车里坐了一会,有如冰结的思绪慢慢被解冻了似的,他才终于注意到自己做了什么。同时也开始不无烦恼考虑是要替这只呆狗挪个位置还是索性打开车门丢出去。
“伏见。”通过后视镜接触到来自SCEPTER 4三把手的探询目光,宗像向得力属下扬起下巴,“我记得你住单独宿舍?”
“嗯……”
疑惑于不明所以的问题,伏见的脸上浮出了明显的警戒。
以他对于宗像的了解,其言行绝不会是无的放矢。而他的这位上司的深谋远虑往往即意味着下属的劳苦,这使得伏见对哪怕看似无害的询问也无法掉以轻心。
他紧盯着后视镜想要看穿宗像隐藏在反光镜片后的眼神。
被他的反应所取悦,SCEPTER 4的领导者勾起嘴角,“那你带这只狗回去应该没有问题。”
——虽然有点意外,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伏见瞥了眼湿漉漉的黑狗。车窗折射进来的昏暗光线并不足以让他看清对方的形容,却总觉得有些眼熟。
“……不。”他慢吞吞的拒绝了。想了想,又嘟哝着补了一句来强调立场,“……我讨厌狗。”
但宗像原本就没有认真的期待过得到应承,他略一点头,利落的伸出手捏起狗的后颈,按下车窗开关,“那就没办法了。”
冷风夹着雨和雪猛的灌进来,即使在逆风的前座伏见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本能的放出青色的灵气。
昏暗的车厢一瞬间被火气般蒸腾着的青光所照亮。
之前即使被抓住后颈丢进车里也没有反应的黑狗忽然在宗像手里猛烈挣扎起来,猝不及防下竟然被逃开了。
它从座椅上滚下去,在尽可能远离宗像的角落,抵住车门勉力支撑起颤抖的四肢,摆出恐吓的姿态。
“哦呀,勇气可嘉。”宗像玩味的笑了,他抬起手看了一眼。
完全不会让人联想到武力的细白手背上印着两道清晰的红痕。没有破皮是因为王的身体里流转着的力量使得他们哪怕遭遇突然的袭击也不会轻易受到伤害。
比起宗像手背上微不足道的划痕,真正吃到苦头的恐怕是不自量力的向他挥舞过爪子的黑狗。
身着青色制服的王向几近站不稳的小狗伸出手,他的动作优雅的甚至有几分温柔的意味,狗却弓起身,发出“嗤嗤”的低吼拒绝靠近。
宗像当然不会和一只狗计较,他以明显遗憾的表情缩回手,“都说狗是善解人意的动物,看来并非如此呢。”
在他似真似假的叹息中,伏见猿比古没精打采的声音插了进来,“……室长,能把窗关上吗?”
SCEPTER 4的三把手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从后视镜里向宗像投以控诉的眼神。
他开始后悔没有拒绝顶替忙碌的脱不开身的副长淡岛过来接人。
虽说接送上司算是职责范围内的义务,但“随便你和那只狗怎么闹,可我一直维持着灵气外放的状态很辛苦的啊,”——他还是没办法不在心里埋怨着这已经完全不属于公务范围的额外劳动。
好在宗像礼司虽然看上去冷肃,相处过之后下属们却会发觉他在绝大多数无关紧要的情况下是个意外随和的人。
但在先后跟随过两位王的伏见的观点里,觉得这不过是因为“王”孤立于人类之上,他们根本不介意自己对其他人的影响,自然也就不会去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感想,至于受到情绪反弹这类小事更加不足挂齿。
也许这就是被盛赞的作为“王”的器量,可对于伏见猿比古而言却只是更令他感到焦躁。
那种仿佛从无法企及的云端俯视众生的宽慈,在他看来其本质无异于漠视。
不出他所料的,宗像礼司果然没有丝毫不快,从善如流的按下关闭窗户的按钮。
伏见忍不住“啧”了一声,收起有如熊熊火焰般燃烧的灵气。尽管不那么愉快但他的要求已经被满足没有丝毫抱怨的余地。
他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开车上。就在转开视线的瞬间,他瞟到模样高雅端庄的上司闪电般的低下腰去,将抵着车门誓死不从的黑狗一把抓进了怀里。
“啊啊啊,我一定幻视了。”在心里默念着,伏见把掉下来的眼镜推回原位。
他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黑狗不寻常。对此后座上那个强硬的将对方压在自己腿上的男人大概也很清楚。
伏见琢磨了一会,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问。不论如何,宗像礼司是青王。王的心思不需要普通人过问,而且在这个世界上,除非宗像愿意,能够伤害他的人寥寥无几,也根本不需要被过问。

从黄金之王的御所回到SCEPTER 4大本营的路并不长,却因为是新年前夜所以花费了格外多的时间在拥堵的交通中蜗行。
青王和黑狗之间的较量毫无悬念的以宗像礼司的胜利而告终,在伏见不知道第几次按捺不住焦躁的轻敲方向盘时,它伏在宗像的膝上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冷又或者痛,年幼瘦弱的柴犬尽量小的蜷成一团。青之王白皙修长的手指拢着它。
湿漉漉的黏在一起的毛皮给人的感觉并不舒服,可随着规律的呼吸所散发出的热气却很温暖。
被黑狗趴着的地方,青色的制服早就湿的不成样子了,冷冷的贴在腿上。宗像却没有移开它的意思,仿佛不久前打算粗暴的将之丢出窗外的人不是他一样。
由于长期握剑而带着薄茧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过濡湿的皮毛,动作轻缓却漫不经心,他的思绪再一次的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在黑狗有节奏的呼吸起伏中眼镜背后的双眼慢慢合上,他的意识在多日未眠的困乏作用下沉入了半梦半醒之间。
最初的梦境是全然的黑暗,渐渐有了光。宗像感到双腿正不受控制的向前走着。
微弱的光线让他看不清道路,却本能的感到熟悉,仿佛已经走过千万次,即使闭上眼睛也不会迷失。
但这条路实在太长了,就好象没有尽头似的不断向前延展。他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几乎以为这只是一个太过无味的白日梦。
忽然,在他眼前出现了一道门,炽烈的白光从对面照进来,而他就停在了黑暗和白昼交界的地方。
宗像笑起来。如此标准的天国之门的画面实在是毫无新意。他不明白自己的梦境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他不相信任何宗教,也从不向虚幻的命运祈求。哪怕结局是失败,但对于宗像而言只要紧握着他的剑走在他所选择的道路上,那就没有追悔的道理。
对于眼前的处境,在这个过于清醒的不象梦境的梦境里,宗像甚至有余裕的做了会思考,而后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再度步入黑暗。
排山倒海的热浪骤然由身后袭来,能够将一切夷平的暴力迫使他无法不回身展开防御屏障。青之灵气和红莲之火相撞燃起冲天烈焰。
在火光中宗像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所在。他站在一道只容双足并立的石脊上,两侧是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他身前的道路已被赤炎所碾碎。
隔着巨大的豁口,宗像所熟悉的红发王者仿佛火焰般在黯黑的世界里夸耀着存在,甚至连嘴角的痞笑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哼。”宗像吐了口气。他的身体里还残留着数日前学园岛动乱的余响。
由对方身体里流出的温热血液淌过指尖的感觉曾让他如同被冻结般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眼前这个红发的男人也许是他不算长的人生里唯一的友人,也由他亲手送终。
正因为如此,他清楚的知道赤之王周防尊已然死去,连灰也不剩的由这世间彻底消逝,再也没有让宗像为之踌躇停步的理由。
因此,当梦境中复生的赤王又一次放出火焰,他驱动灵气化成青色箭矢迎了上去。
青之王所持有的理性与秩序的特性赋予宗像礼司在七王之中最强的防御力量,此时的他却一意进攻。为了能够与拥有最强攻击力的赤王相匹敌,他将自己的力量一口气提到最高。
泛着青光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跃现在头顶上方的天空中。与无上的王权相称的、蕴有巨大力量的庞然之物怒张着狰狞之气。
宗像安定的站立在断崖孤道上,向前方伸出右手,因为过于磅礴而显得冰冷的力量流过他的身体向掌心涌去,将化作青炎喷薄而出。
可就在那刹那,宗像感到腕间剧痛。梦境里的一切随着疼痛感的袭来有如玻璃幕墙般四散崩裂。
他的神识猛地被拉回到了现实世界。伏见略显惊慌的呼唤伴着动物的呜咽声终于传入耳中,痛感也变得更加真切了。
宗像张开眼睛,不意外的看到黑狗正叼着自己的右手不松口。而伏见大半个身体横过车厢,拽着狗头较劲。
——怎么说也是堂堂青王、不过因为睡着了,居然就被一只小小的野狗咬伤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不合常理。
由于惊讶过度,素来处事精明的SCEPTER 4三把手也下意识的做了蠢事。他越是用力拉扯,狗咬的就越发执着,完全是适得其反。
这滑稽的场面令宗像笑了起来。他好整以暇的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仿佛正流血疼痛着的另有其人般安之若素。
伏见“啧”了一声,缩回手。无论是前任上司周防尊还是现任的宗像礼司,在超出常理的言行举止上都不是能够让他有好感的对象。
他一边暗暗懊恼着自己不经过脑子的救急行动,一边再次确认“王”这种生物实在是很让人烦厌。

伏见松手后,黑狗并没有因此松口。它瞪着俯身过来的宗像,颤抖着发出模糊的恐吓声。
“……够了吧。不是没有怪你吗?”
宗像用完好无伤的左手抚上黑狗的头顶,坚定的放置在那里。既不轻柔也没有使力,无声的传达着“松口”的命令。他的态度既宽容又严厉,其意志不容违逆。
在极近的距离下,黑狗的眼睛里映出了宗像礼司因为萦绕着灵力而发光的面孔。它的不肯退让令宗像微微眯起眼睛。
哪怕是从王那里分得了力量的氏族也无法与拥有绝对力量的王相对峙,可眼前的黑狗,就算被青王所展开的力场逼迫着,却没有立刻被击溃。
宗像有些惊讶。虽然他早就发现了对方很可能是能力在氏族之上的“异能者”,但精神力强到这个地步、从体型看却是尚未成年的动物——以动物的脑神经而言,不但没有在过于巨大的力量下疯狂,甚至还能保持理智,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
属于青王的精密头脑自动自发的运转起来。宗像立刻联想到作为石板看护者的黄金之王,蹲在御所外的这只狗和他有牵连?
作为第二王权者,也是现世最强大的王,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数倍于宗像礼司的并不只有生命的长度。不仅是关于石板的知识,还有对于世界的掌控,黄金一族的势力渗透了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
许多年来黄金之王投诸在经济建设中的心力令他形象在光辉灿烂的如同神明,就连同为七王的宗像礼司也要恭敬的尊称一声“御前大人”。
但再怎么接近于神,被称为“半神”的“王”终归还是人类,不可能没有属于人类的情感与私欲。
宗像不是年少无知的单纯少年,也曾基于SCEPTER 4作为超能力监督机构的立场对黄金一族的行事做过些调查。
国常路大觉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里从未停止过对石板的研究,虽然宗像不认为有着试图解剖并掌握石板力量机制的野心有何不妥,但研究的成果将被如何运用却十分值得警惕。
——实验的产物么?
宗像并没有将没有证据的猜测宣诸于口。
青王的能力不涉及精神和意识的领域,当对方是动物时,哪怕它具备不逊于人类智慧,物种间的语言不通也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
但宗像此时向黑狗所宣明的态度并不需要用任何语言来加以说明。
在无声的对峙中,黑狗震抖的身躯渐渐安静了下来,然后它吐出了一直叼在嘴里的青王的手腕。
“好孩子。”宗像轻笑,不用武力就能获得胜利总是叫人心情愉快。
他直起身检视伤情。虽然外套和衬衣的衣袖都被血染的狼藉一片,实际的伤情却没有看起来那么可怕。黑狗太过年幼,而且在下口时似乎有意避开了腕动脉。
“倒是只心肠不错的狗,”宗像如此想着,拿出前襟里的手帕随意的在腕上缠了两圈。
在他做急救处理时,黑狗小心翼翼的靠过来,贴紧他的大腿缩成了一团。
感受到透过衣料传来的湿气,宗像诧异的张大了眼睛。他低下头看着身侧那团安静的随着呼吸起伏的黑色绒球,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通过后视镜留意着后座的伏见也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动物总能比人类更为灵敏的察觉事物的本质。它们和人类不同,哪怕知道这个人骨血中所流淌的近乎于冷酷的理性本能,仍然有不少人希望亲近他。
可动物们却更愿意顺从本能的警告,就算宗像拿出温柔哄骗的笑脸,它们也总是毫不领情的远远遁开。
青之王简直就是动物之敌——这是在SCEPTER 4人尽皆知的事。可这只并没有被刻意给予好脸色的黑狗,竟会主动向宗像表现出亲密的态度。
“无法理解,”伏见想,也许因为不是普通的狗?
但是,难道不应该正因为不普通,才能够更加清楚的感受到这个人的本性而横生畏怖或厌憎吗?
究竟是哪儿让这只也许脑袋坏掉的傻狗以为宗像礼司是可以亲近的对象?
对此宗像显然和他向来自负聪明的下属同样迷惑。他面无表情的维持俯视的姿势,半晌才轻轻的笑了,而后轻快的伸出双手托在腋下把黑狗举在眼前。
这次对方没有挣扎,安然的舒展开身体露出白色的腹部。虽然不明白理由,但宗像由此确认了黑犬的顺服。他的笑容变得更深了一点。
看到这一切,伏见突然记起来,黑背白吻在柴犬里虽然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平凡毛色,但这只狗倘若年纪能大一点,有着初成年时的体型,不就正好和不久前给他留下过冲击性记忆的“那只狗”差不多?
“所以才会觉得眼熟啊!”他恍然大悟般的在心里点了点头,却不由得开始思考巧合的可能性。
哪怕宗像有疏忽,拥有能令王受伤的强大力量仍然意味着它不是寻常的异能者——而异能者本来就已经很不寻常了。
在学院岛那场几乎引发王权爆发的四王之乱刚过去没几天,忽然有这样一只罕有的狗出现在唯一确定存活的青之王身边,还向他示好……
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虽说只要不是王对上王,就不用怎么操心王的安危,而伏见也从不认为宗像礼司是值得自己去担忧的对象。
但作为SCEPTER 4的一员,在职责范围内有必要提醒和过问。总之,伏见很清楚因为宗像已经在由他陪同时受伤了,如果再不表现出适当的谨慎和因应态度,也许会被淡岛世理斥以失职也说不定。
伏见猿比古除了他那位吠舞罗的青梅竹马以外不打算关心任何事物,但涉关职务能力的自尊却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关系。“无能”是伏见绝不能忍受的评价,哪怕只是一个类似眼神。
他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按捺着不耐烦,开口了,“室长,这只狗……”
宗像把黑狗放在膝上,“你说小黑?”
“小黑?”——为什么连名字都有了?你不是刚刚才把它捡回来还差点从窗户里丢出去?
“主要的背毛是黑色,柴犬应该是看这个吧?眼睛刚才也注意观察过了,是泛着蓝光的深黑。当然说不定有灯光的作用,回头再好好确认。所以叫小黑。”
“……”——我没有问这种问题,不用这样详细的解释。
“伏见君有意见?”
“……没有。”伏见暗暗翻了个白眼,他想,为什么我要对这种事有意见?

在心里不断腹诽着的伏见猿比古与宗像的目光出其不意的在后视镜中相遇了。
那是属于“青王”的视线,强烈而冷彻,蕴含着绝不动摇的自信。伏见不自觉僵直了后背,满腹的不爽瞬时忘的无影无踪。
镜中的青之王白皙秀丽的脸上浮出了一个可称为意味深长的浅笑,“伏见君……”
“是。”
“这孩子刚才帮了大忙。”
“……”到底什么意思?一头雾水的伏见本能的在茫然中摆出“听到了”的下属表情。
宗像满意的靠向后座。他的动作慵懒而从容,流动着说不出的韵律。但在伏见看不到的角度,宗像闭上眼睛暗暗吐了口气。
他很清楚伏见想问什么。不满二十岁的青年人也许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可实际上他的心思和情绪一目了然。
也许这并不是由年龄和阅历所带来的差距,而是王这种生物被赋予了异于常人的敏锐洞察力。就算周防尊那种迟钝而懒散的人,也不会错误的理解吠舞罗那群人的心思。
过于强大的力量、过于强大的头脑,使得他们孤寂。在孤寂中如同被吸引一般靠近这个世界上唯一可能理解自己的同类,但王与王之间精神上的共鸣也无法涵盖一个人的全部。
在王以外的人类面前,他们意识到身为“王”的孤独;而王与王相对时,身为人类的那一部分何尝不是同样寂寥。
这是宗像礼司在杀死周防尊时所得到的顿悟。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作为人类还是王,都只有一条孤路。
那么只有自己也无妨,不追寻任何人、也不被追寻的独自站立于天地之间,任江河岁月、春秋轮转。这本就是他早已决定好的道路。
从前的宗像不会所有的事务都对SCEPTER 4的下属给出解释,现在的他同样不打算向伏见做更多的说明。
况且他还不确定究竟是怎么回事。宗像凝视着自己的右手。因为知道是梦境才会肆无忌惮的全力相搏。却意外的发现于梦境中所释放的力量似乎和现世中青之王的力量本源产生了偕同共振。
当他在被咬伤的疼痛中醒来时,身体里“王”的力量异常的活跃。如果继续在梦境里放任与赤之王的拼杀,很可能在现实的世界里也召唤出达摩克利斯之剑,其后果可想而知——在无意识下完全释放王之力,尤其还是在车水马龙的繁忙大道上。
就算能够及时醒来不造成无辜伤亡,但对于青之王宗像礼司自身而言,损伤却不可避免。
然而宗像所关心的却不是他可能承受的损害,而是自从登位为王后从未动摇过的完美自控似乎正在不知不觉中崩溃。
“如果用太累了就能解释倒是挺能让人安心的呢,”宗像沉思。但事情也许没有这样简单。
他在思考中无意识的来回抚摸着黑狗。伏在膝上的小柴犬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解除对青王的敌意后,仿佛所有的疲惫都在安心的同时涌了上来,它睡的很香甜。
宗像以有点微妙的表情注视着刚刚被他给予了“小黑”之名的幼犬。从没有动物以如此信赖而亲密的姿势在他的附近安睡过。
“为什么呢?”宗像感到难解——明明他没有、也根本没打算温柔的待它。
究竟为什么会靠过来?他想起适才将小黑举在面前时所见到的那双湿润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仿佛玛瑙一样闪动着柔和而美丽的光泽。
那其中流露的情感是宗像二十四年的人生里、从未被如此注视过的深眷,仿佛他就是它生命的全部。
这样的眼神竟然会出现在动物的身上。也许因为太过不可思议,一瞬间他竟然感到了些许的震动。



2

载着宗像的房车驶入属于SCEPTER 4的古老建筑时,一辆特勤组专用的装甲车正和他们擦身而过。
恰好对外勤们交代完工作,淡岛世理还留在廊下。她立刻转身跑过来迎接宗像。哪怕光线昏暗的无法看清楚表情,那欢喜的模样却不容错辩。
“室长!”
如同雀跃着“您总算回来了”,淡岛喜悦的呼声中满是如释重负的安心感。
作为上司,宗像有器量。他信任亲手挑选出来的下属并让渡给他们相当一部分指挥权。经过数年磨合,担任副长的淡岛已成为对宗像礼司而言手腕般的重要存在。
非涉关重大决策的事务都可由她做裁决。当宗像不在的时候,她更是SCEPTER 4这个维持超能力世界治安的警务机构能够继续正常运转的中轴。
然而再怎么能力超群、深孚众望,身为青之氏族的淡岛世理仍然无法免俗的在精神上深切的依赖着青王。
——有青王存在,才会有真正的SCEPTER 4。
这个挂名为“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实际上却根本不受政府辖制的武装组织,之所以被俗称为“青组”,不是因为成员统一身着青色的制服,而是因为它属于第四王权者、青之王。
由历代青王统辖的SCEPTER 4,现今的灵魂是宗像礼司。哪怕宗像不插手日常事务,只要知晓他安好的停留在左近已足以安定人心——这就是“王”。
对于氏族而言,王就是头顶的那片天空、又或说是支撑着天空的巨木。

倘若在平时,宗像与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会晤的数日内不在总部,亦非雏鸟的淡岛并不至于太过挂心。可眼下,她却难免惶惶。
虽说四王之乱已尘埃落定,是可以松口气了,却不知为何她的神经更为紧绷。
大概是自那淆乱战局中独自归来的宗像礼司表现的太过平静。
青之王冷彻清明的眼神一如既往。其他的青组成员或者不觉得有问题,淡岛却比他们知道的事情要略多一点。
决战前宗像曾以私人身份通过她与赤组的军师草薙出云取得联系,安排了一场青赤双王的秘密会晤。
直到被宗像拜托,淡岛才猛然惊觉,赤王周防尊与青王宗像礼司的关系或许不象表面看上去那么疏离且无法相容。
那么,既然能够让向来冷静的近乎冷酷、从不在公务上表现出个人情感的宗像例外相待,对于周防的死亡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也许只是没必要让人看见自己的伤感。
当然,这说不定不过是身为女性的淡岛过于感伤的联想。然而一旦忍不住这样去想了,她就没办法不忧心。
毕竟情绪控制对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安定而言至关重要,在淡岛看来,周防尊的陨落与他肆意的性情想来关联甚深。
而宗像礼司如果失去了他一以贯之的冷僻,又会如何呢?淡岛担心到不敢多想。

况且从学园岛回来时宗像还受了伤。
创口不深,但伤在腰腹,之后又经过剧烈战斗被多次拉扯,一直没能完全止血。解开外衣后,宗像的腰间殷红一片,灼痛了淡岛的眼睛。
自加入SCEPTER 4,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强大的似乎无所不能的青王受伤。
在回程路上宗像由着随行的医生做了救治处理,终于止住流血。但刚抵达总部他连车都没下,就被守在那里的黄金之王的信使请去了御柱塔。
黄金之王固然德高望重,只有王才能决断的事务也完全轮不到其他人说三道四——虽然明白这个道理,淡岛世理却还是在宗像被带走的那瞬间忍不住忿气。
自赤王的重臣十束多多良被杀伊始,由新任无色之王所引发的争端最终将第一王权者白银之王、第三王权者赤王与第四王权者青王悉数卷入,几乎造成能将整个东京夷平的巨灾。
当学园岛沦为王战之地后,追随王而来的氏族以及学园的师生都在白银之王的安排下撤离。
淡岛不清楚此后的具体情况,但从连接着岛屿的唯一通路、苇中联络桥上归来的人只有宗像礼司。
转瞬间连失三王。就算不过是一介氏族的淡岛也知道这意味着由七王统领并彼此制衡的属于能力者世界的规则将随之崩坏。
黄金之王作为现世最强有力的王,既然能够派人等候在青组总部敦促宗像礼司前去商讨善后事宜,又为何不稍做努力来避免事态恶化到如此地步呢?
青王作为秩序的维护者或者为之牺牲也责无旁贷,然而平定将超过半数的王卷入的大乱早就不该算是青王个人的义务了。

在对黄金之王的消极作为不无腹诽的同时,淡岛也意识到她有点迁怒。
由王的力量属性所决定,与青赤两族不同,黄金一族里少有适合战斗的超能力者。
但介入的形式不仅仅只有正面作战吧?
与即位成为青王不过数年的宗像不同,已届九十五岁高龄的国常路大觉在位超过七十年。
即便不是战斗属性的王,他能够做的事大概也不会仅限于帮助第四王权者以符合120法典的合法形式从政府那里拿到ROYAL BLUE的权限。
虽然这样想大概是无理的,但对于自己所无法企及的、只能由王去担负的重担感到焦躁,一心想要帮助宗像却无奈的被迫在最重要的时刻做了壁上观的淡岛,无法不感到抑郁。
她的抑郁在接到相较过去频繁爆发的由超能力者所引发的警报时达到了顶峰。
这个世界王以外的超能力者大体上分为两类。
一类由王赋予能力并受本族的王所统辖,即为氏族;还有一类受溢出的石板力量影响自发具备了能力,他们被称为异能者。
氏族的能力与他们的王相一致,借助器具来使用王所赋予的力量。
而异能者的能力类型涉及各个领域,通常都很危险。
如果是战斗系的异能者往往拥有氏族难望项背的强大力量,例如在三年前谢世的先任无色之王三轮一言的养子夜刀神狗朗,曾与他交手的青组成员都深有体会。
有组织的氏族较少引发需要SCEPTER 4直接加以干涉的骚乱。
可一旦案情涉及到氏族就可能会因为牵扯到“王”而变得异常棘手,譬如几乎酿成大祸的十束被杀案。
相对而言,较多的引发社会问题的异能者反而容易处理的多。但他们的能力对青之氏族却是个不小的威胁。
如果是强到夜刀神狗朗那种程度的异能者,就只能靠青王去解决了。能力稍强一点的,通常也需要数名组员协同作战。

宗像前往黄金之王的御所赴约前曾经对淡岛留下指示,提醒她应对可能出现的混乱。
一直以来,赤王周防尊以吠舞罗首领之名统治着黑道。他的死亡不仅令组员过千人的赤组失去制御,也会连带着使得整个黑暗世界陷入纷争。
而多位王权者的异常死亡对于石板的影响更加难以估量——或许会象十多年前赤王迦具都与青王羽张迅陨殁时那样,发生大规模的能量泄漏,致使异能者数量急剧上升,社会动荡、纷乱迭起。
相比前青赤时的悲剧,也许现在最幸运的就是秩序的守护者、青王宗像礼司还傲立于他的王座之上,SCEPTER 4没有丧失对于超能力世界的制御力。
在宗像交托重任时,淡岛是昂首挺胸的接下的。也许力量所限,氏族无法真正为他们的王分担压力,但职责与诚义之所在,青之氏族一定会尽全力不令青王失望。
似乎是感受到淡岛的决意,宗像露出了一个在他而言难得一见的温和的微笑,“那就交给你了。”
打再怎么志气满满的决心不辜负室长的信任,纷争频发的严峻形势仍然很快令她焦头烂额的只能在下属面前勉强维持镇定的表情。
虽说一直没有出现连特勤组也无法应对的重大事件已经非常幸运,然而对于负伤且不在总部的王拂之不去的忧虑,令这种好运变成了全属侥幸的惴惴不安。
因此,淡岛世理在看到载有宗像礼司的房车开进大门时,她由衷的想,没有什么能比在新年钟声敲响前看到室长安然归来更值得喜悦的事了。
然而当她看清楚由车里下来的宗像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周防尊从SCEPTER 4越狱时,顺手把阻挡在他面前的障碍物毁了个干净。其中也包括宗像礼司很喜欢的华丽大门与庭院中颇有年代的大理石地板。
因为连日的奔波忙碌,重建工作还没来得及展开,只是将碎石大致上清理掉修复出了一条出入通道。
照明全坏掉了,连路也坑洼不平。进门时车辆高高低低来回颠簸了好多下,本来在宗像膝上睡的香甜的小黑被惊醒了。
它为了不从宗像腿上掉下去,四爪挥舞一顿乱抓,从来不曾和动物做如此近距离接触的宗像的外衣就这样在措不及防下报销了。
但淡岛根本没有留意到安然的被有“动物之敌”之称的青王随意抱在怀里的小狗,她的注意力完全青色袖口上狼藉的血污所吸引。
“您受伤了!”
“一点小伤。”宗像浑不在意的向一脸紧张的副官笑笑,越过她脚步不停的朝里走去,“情形怎么样?”
本要继续追问伤情的淡岛在接到宗像的询问后,反射性的立刻切换到了作为SCEPTER 4副长的工作状态。
她毕恭毕敬的回道,“如您所料,需要我方出动的案件急遽增加,从二十七日晚十点左右陆续有联络过来,截止目前共有十二起已被弹压。”
淡岛的汇报异常简洁,对于过程中的辛劳只字未提。宗像却很清楚的知道他们的劳苦。

在宗像即位成为青王后,他以快刀斩乱麻的凌厉手段镇压了王座空缺长达十年所造成的无序局面。
此后的数年来SCEPTER 4一路平顺,青组从没有在王缺席的情况下独力应对眼下这种程度的乱局。能够不出纰漏的支撑到自己回来——宗像对于他所造就的SCEPTER 4感到满意。
“淡岛君果然值得信赖呢。”他在楼道口停下脚步,拎起黑犬转身塞给能干的副手,“带去洗一下。”
“室长?”
虽然有点不情愿的呜咽,被命名为“小黑”的柴犬还是服从了宗像的安排。
倒是世理对话题的忽然切换以及怀里被塞了个软软的小东西错愕不已。
但她尚来不及提出疑问或做出异议,宗像已经在留下“半小时后过来室长办公室”的指示后,施施然的踏进升降梯先回宿舍去了,剩下二人一狗面面相觑。
“到底怎么回事?”
淡岛把目光转向跟在身后一声不吭的伏见。
明亮的灯光下,已经沉积为棕褐色的血迹在小狗吻部的白毛上清楚可见。
以SCEPTER 4二把手的智慧,立刻断定宗像的新伤和这只莫名其妙出现的狗绝对脱不开关系。
而且从伤口草率的处理状况看,一定是离开御柱塔之后才事发。那么,前去迎接室长的伏见毫无疑问是知情人。
淡岛在问话里自然而然的带出了责备意味。
可即便被她那双有魄力的蓝眼睛在近距离下瞪视,伏见也只是嫌麻烦似的翻了个白眼,有气没力的低声答道,“就是你想的那样了。”
“那这狗……”
“室长什么也没有说。”
伏见立刻拿出“我并不比你知道的更多”的态度撇清关系。
他想了想,还是很有责任心的补了一句,“我觉得不太寻常。”
淡岛以“你这不是废话么”的表情睨着他。
能咬伤青之王的狗当然不普通,多半是异能者吧?动物的异能者虽然罕见,但在进入SCEPTER 4后她还是见过那么几个的。
淡岛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在安静的伏在怀抱里的黑狗身上察觉到力量的波动。
如果不是确认了它令宗像受伤的事实,淡岛几乎以为这就是只连毛色都很普通的柴犬。
正因为这样,才更为诡异。
她在伏见不耐烦的表情里看出了和自己同样的判断,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伏见摊了摊手。淡岛只能暗暗叹了口气,放弃继续做无谓的揣测。
在担任宗像首席助手的这几年,她亲眼目睹那个男人以雷霆之姿将沉没于深渊之底的SCEPTER 4重新托回天穹。
对于宗像的能力她有着绝对的信心。而且,她也早已习惯了“王”的高深莫测。
虽然威势凌人的宗像并不算是难以相处的那类上司,可他的心思哪怕是青组里最熟悉他的副长也无从揣摩。
有时淡岛甚至觉得,说不定王所见到的世界是和常人完全不同的形状,以致于他们无法和世人相交融。
固然她只跟随过宗像礼司这一个“王”,但从赤王周防尊的副手、草薙出云那里所得到的共鸣,让淡岛觉得她所感受到的并不是特例。

周防尊和宗像礼司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他们两的性格南辕北辙,却惟有无论外间多么热闹喧嚣似乎都与他们无关的孤离感如出一辙。
大概正是这样的因由,他们才会无人觉察的有了只属于他们的秘密联系。
那么失去周防尊,宗像礼司会是怎样的感觉?
淡岛摇摇头,将不由自主开始变得低沉的情绪赶出脑海。
她用和宗像一模一样的姿势,两根手指捏起黑狗后颈的皮毛将它拎起来递向伏见,“带它去洗澡。”
“……,”伏见没有接,他不满的瞥着金发的上司。
——刚才宗像是叫你去洗它吧?
但这样的话伏见自然是不会说的,他说的是,“不要。”
“那你是要去给室长送医药箱了?”
“……”
SCEPTER 4的副长显然很清楚这位属下对宗像的抵触情绪。
在她看来造成这一现象的最主要原因应该是伏见对于“王”的存在缺乏认同,但和宗像本人大概也有那么一点关系。
虽然淡岛世理也说不清在她眼里既有能力又具备雅量的上司到底哪儿触到了伏见的神经,以致于他对青王始终是服从但绝不亲近、配合但常有微词的态度。
固然工作起来的伏见足够认真,能力也颇值得信赖,但对淡岛而言,却终归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职员。
她早就发现了,室长宗像对怪人情有独钟。
构成青组骨干的特勤组集中了青王最中意的各色人才。在淡岛看来,他们最大的共同点也许就是性情上或多或少有些“不合常理”之处。而伏见毫无疑问是其中的佼佼者。
现在,这位首席问题人士以明显不以为然的表情看着淡岛,“……医药箱?”
甫一出口,伏见就后悔了。从没受过伤的宗像礼司应该不会在房间里准备急救箱之类的东西,是稍微转下脑子就很容易得出的推断。
他不快的“啧”了一声,在被淡岛鄙视前接下了黑狗。
毛茸茸的温软手感让他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几乎要脱手丢出去。
“不要摆出这样一张不快的脸。我记得你说过喜欢活物吧?”
“……我讨厌狗。”

伏见端详着被誉为人类之友的忠诚的脸。
无论被怎样对待,狗都会全心全意向着自己所认定的主人热情的摇动尾巴。
氏族也是这样。围绕在“王”的身周,狂热的迷信他们,压根没有意识到“王”是多么冷僻傲慢的生物而一厢情愿的倾倒着信仰与憧憬,愚昧的都快让他笑不出来了。
记忆里名为“八田美咲”的吠舞罗小队长虔诚的脸和眼前的黑狗重叠在一起,伏见有些厌烦又遏制不住的感到牵念。
他想,美咲最喜欢的尊先生不在了呢。
从此后再也不会让伏见在青梅竹马的身上,看到他最为厌恶的闪闪发亮的崇拜场景了吧?然而伏见却并没有因此觉得高兴。
王也是人类,与世间万物一般无法逃离死亡的命运。
属于赤王周防尊的剑已经坠落。在伏见眼里强的不可一世、曾让他只能徒劳不忿的那个男人,在众人的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悄然死去了。
而与周防同年岁、宗像礼司的青之王权能在蓝天中高悬多久?
他们被石板选为“王”,就只能自己肩负着自己,在注定毁灭的路上,寂寥而生、孤独而死。
——王啊,也许是意外悲哀的存在也说不定。
在苇中联络桥上,当面无表情的宗像礼司于夜色中缓缓的独自归来时,伏见不由得越过那道伶仃的身影将视线投向了青王身后的空茫世界。
厚重的浓雾将视野混沌成一片不可见的惨白。
王的世界里到底有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一瞬间伏见心里无端的如此想道。
哪怕愚蠢,有可以仰望、追求的对象,或者已是最大的幸福。
就象这只原本死气沉沉的黑狗,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当它将自己的存在寄托于宗像礼司之后,就能够有心灵的归处。不论被主人交予何人手中,都如此的笃定而无畏。
“果然还是很讨厌……”伏见喃喃道。
可再怎么不喜欢,他也不能好像淡岛一样将来历不明、甚至可能很危险的黑犬再转手给其他不知情的人去处理。
他满心不情愿的在布满火烧痕迹的破落中厅里独自站了一会,最终还是无奈的抱着大概已经算是宗像宠物的黑狗朝设置在一阶的全员大浴堂走去。


3

宗像的房间在本部大楼的顶层。由他特意指明为SCEPTER 4大本营的这座华丽建筑是大正年代的作品,以文艺复兴时代的英伦风为基调兼糅了古典和风,正是宗像最为喜欢的类型。
不仅办公室,他的私人房间也同时混搭了和式和欧式两种迥异的风格。
客厅里摆放着线条繁复、饰有精美雕饰的胡桃木家具,卧室却只设有榻榻米和花瓶,一派简洁雅致。
在自动亮起的柔和照明中,宗像解开腰间的扣带,连佩剑一起取下顺手搁在门边的矮柜上。
他没打算在房里呆太久,半小时的时限足够换好衣服顺便处理伤口了。
将被小黑抓烂了前襟的外衣解开来丢进洗衣篮,然后是沾染了血迹的衬衣。
站在洗脸台前的青年男子裸露出细白匀称的上身。
把镜脚折好放在台边的木架上,他想起来需要换副眼镜。
在学园岛与周防尊交手时,近距离被赤王的火焰灼过,镜面裂开了一道细缝。因为此后一直在使用心眼视物的缘故,宗像几乎忘了这回事。
将被黑狗濡湿贴在腿上的长裤也一起脱掉,他走入淋浴间。
虽然手腕和腹部有伤口不适合沾水,可宗像还是无论如何都想要洗个澡。如果不考虑伤处、时间充裕的话再稍微浸浴下,大概还可以恢复不少精神。
——连续数日的不眠不休,就算是身体强度远胜常人的“王”也感到吃不消。
他将水温调到比平时略高的温度,有些热烫的水流自头顶洒落。
在宗像鼻端萦绕不去的风雪与烟火的味道逐渐消融在蒸腾的水汽中,伤处传来的刺痛却提醒着他所经受过的一切并非无痕。

“……真是无法理解的野蛮人啊。”
他哼笑了一声。直到无可选择的最后,亲手以剑贯穿对方的心脏,他还是对周防尊矢志不移的赴死决意无法释然。
他们根本谈不上熟悉彼此。青和赤,就象水与火天生无法相容。
石板在选出与所掌控的能力属性相对应的王时,注定了两者的性情背道而驰。
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本能的感到阻碍与不快,却又因为对方的存在而不自觉的被触动鼓舞,就好像磁极的两端一般被无形的力量紧密牵引。
不过是偶尔遇见过几次,在完全称不上友好的碰撞里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情感,宗像礼司暗里将周防尊当成朋友,一厢情愿的试图延缓赤之王权的覆亡。
他以为作为“王”,对于既定的毁灭早该有所觉悟。
世间万物都会迎来终末,一如人生无非生老病死。不过是头顶上多了一把如同倒数计时般的“剑”,但在未知中走向终途与在了然中迎接末路,又有什么区别?
在宗像看来,即便是迟早会掉落的剑,只要它还没有落下,他就不打算轻易放弃作为青王的自己的生命。
克制与自律就象流淌在他身体里的血液,正是源自骨髓深处的、令宗像最为骄傲的自我。
而被束缚在赤之王座上的周防尊大概从没有把他自己当做是“王”。
只想以“周防尊”之名肆意率性而活的赤王所焚毁的不仅是自己的生命,更是令他的一生无法自由的沉重枷锁。
明白赤王行事的意味以宗像的头脑而言并不难。
然而他所想要挽救的对象并不期望被挽救,没有什么比意识到这一点时更让人难堪而感伤。

身为“王”的共鸣与身为“人”的迥异——青王宗像礼司的意气和赤王周防尊的意气、秩序与狂乱,根本是本质相背离的物事。
即使知悉也无法真正理解,更加不可能弥合相融。他们就象隔着天堑在同行,相偕不过是错觉。
宗像想,那个傻瓜只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我有我的事,你有你的道。”
他还记得周防尊说这句话时的眼神,金色的眼睛里有着些困惑不解,又仿佛对宗像的动摇了然于心。他还从没有在这个人的脸上看到过如此复杂的表情。
但周防尊到底怎么想,宗像已经不在乎。
正如他对周防尊的理解里有着无可避免的谬误,周防大概也是同样的吧。
宗像从未偏离过自己的道。
或许想要让对方活下去的意愿只是感情使然,可他的感情同样是出自他那与周防尊不相上下的、固执而强烈的自我。
“王”也许就是这样一种唯我独尊的生物。无论何时其意愿都不会被他人所左右。
宗像礼司不过是在自己和周防尊的身上,终于被残酷的事实验证了这一点。

谁也不肯退让、全然相悖的诉求互相冲撞,最后的结局只能由命运来降下它的帷幕,令称不上胜者的胜者得到他想要归宿。
当长剑穿透对方的身体时,宗像在败北中宛如心脏被冻结了一般。
他十分平静的想,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这就是结束了。
但直到这一刻,在蒸腾的热气中洗尽多日来的尘埃,他才终于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有了实感。
哪怕那只是错觉的相偕,曾令他为之鼓动过的炙热火焰也已经自这世间消逝,永不再返。
“但我和你不同呢,周防。”
雾气缭绕的浴室里,宗像的嘴角绽出了一点模糊的笑意。
就算只有独自一人,他依然会循着他所认定的道路走下去。不放弃的用他的眼、他的耳、他的手,他的一切去把握能够被把握的所有,直至死亡降临的那一天。
这就是宗像礼司对于他的生命的寄望。

披着浴衣离开洗浴间,宗像按下了召唤家政机器人的传唤器。
不一会儿,负责清洗衣物、打扫房间的小机器人就“咯噔咯噔”的发出呼应声从门外滑了进来。
和它一起来到的还有副长淡岛世理。
宗像已经换上了制服长裤和白衬衣,正坐在工艺考究的沙发上对着面前的一堆瓶罐皱眉。
看到不期而至的副官手里捧着医药箱,宗像笑了,“这些东西完全没办法用了呢。”
“这还是我们刚搬进来的时候配置的吧。”
淡岛从急救箱的颜色和样式判断道。
宗像显得很在意的样子又看了一遍有效期,“明明没有过期嘛……”
“与存放的状况有一定关系。”——符合逻辑的推断,但淡岛的语气却仿佛是在说“擅自辜负了您的期待的它们不好”。
宗像并没有察觉到下属理所当然般对自己做出的偏袒,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药品还是医务室的保藏条件比较好啊。”
自SCEPTER 4设置专职的医务室,就不再按照人员去配备急救箱。
这道指令正是由担任室长的宗像签字下达。那时候他倒没考虑过药品的保存问题,只将之视为资金运用合理化的有效举措。

将过期的药物搁到一边,宗像很自然的朝淡岛伸出右手。
他的皮肤非常白,有一种养尊处优的人才会有的莹润光泽。修长的手指向前微微屈伸,宛如一朵盛开的兰花。
翻转着朝向副官的腕间,在伤处随便缠着条布巾,边缘渗出了一点血色。
本是端庄高雅的举止,由宗像做来却莫名的让人觉得美丽的近乎妖冶。
淡岛微微红了脸。
SCEPTER 4的办公室和宿舍在同一座建筑里,作为青王的首席助理,她在朝夕相处中对宗像公私两方面的样子都见过不少,可还是一直没能习惯上司于无意中散发的色气。
宗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施加给下属的影响。他扯开扎住伤口的毛巾,示意淡岛过来帮忙。

被热水浸泡过,翻起的皮肉有些肿胀发白。淡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您知道伤口不宜沾水。”
“呵。”宗像轻笑,“无法反驳啊。”
“室长……”
宗像宁定的神情和平日里没有不同,然而听不出其意为何的淡薄言辞落在淡岛的耳里,却令她有些莫名的悲伤。
她感到似乎又回到了苇中联络桥上宗像说着“抱歉,我能不能任性一次”的那一刻。
但宗像并不认为现在是“任性”,他一边冷静自嘲着“原来我也是需要这种无聊的告别仪式的人”,一边向面色不豫的下属露出抚慰般的微笑。
他状似无意的错开了话题,“事情才刚开始呢,淡岛君。”
“白银之王的属性是不灭,他的死亡尚需验证。虽然我认为世间并无永恒,但谁知道呢?石板目前仍然是我等无法预测的对象……”
“不过无色之王和赤王,应该死透了。”
尤其是赤王,仿佛被滚烫的熔岩自内而外烧蚀掉一般,周防尊的身体在他手里灰飞烟灭。
真是彻底到不能更彻底的死亡。宗像如此想道。
至于力量属性为非战斗系的无色之王,他绝不可能在正面承受赤王的全力一击后还侥幸存活,其死亡也可以就此确信。

失去了两位王权者的世界依然继续运转着。
学园岛之乱终幕的瞬间,如同冥冥中的天意被彰显一般,落雪的暗沉天空散尽了阴霾。
火红的霞光照耀着雪后静寂的世界。仿佛在喻示,终结归属于死者,但于生者而言却不过是短暂休止之后的新的序幕。
宗像礼司也是这样认为的,无论失去了什么那都已经是无法改变的、过去的事,他不打算为之停下前进的脚步。
“虽然之前已经够麻烦了,但真正的麻烦说不定现在才开始。”
而且,看不到尽头在哪里。也许混乱的局面会持续到下任赤王和无色之王诞生。
但新的王究竟何时出现,他们是否拥有与王权相匹配的器量全不可知。
宗像本能的对不可掌控的事态感到厌恶。
他轻哼了一声,“这种时候就会觉得,三轮一言的能力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三轮一言已经谢世多年,但作为他的氏族,夜刀神狗朗或许持有被赋予的预言之力……”
对于宗像的感慨,淡岛如此回道。
王陨落后,他们交付给氏族的能力不会消失,这也是赤王周防尊陨殁所带来的令人头疼的遗留问题之一。
但与战斗系不同,非战斗系的王赋予族人的能力和王的能力不完全一致,只是具备一定的同源性。
比如黄金之王赋予族人“发现”,他自身却是“启迪”。
受黄金之王的激发,被纳为氏族的人在擅长的才能领域里获得特别敏锐的触觉。因为黄金之族的这种站立于“科学技术之先”的属性,他们的“王”才会被称为世界的实际掌控者。
三轮一言自继位为无色之王后却一直避世而居,氏族仅有夜刀神狗朗一人。他究竟赋予了养子怎样的能力,无从知晓。
淡岛认为很可能是预知力的一种。毕竟那个令人忌惮的、被称为“黑犬”的少年可是仅凭独自一人就先于青赤两大势力找到了十束被杀案的疑凶伊佐那社。

淡岛以“怎么样,要去把他找来吗”的表情等待着青之王的裁断。
只要是宗像提到的事,她都会理所当然的做出以供参考的执行方案。
以副手而言,淡岛的能力毋庸置疑,但过于实用高效的应对有时也会让她的上司感到意兴索然。
在淡岛认真的眼神下,宗像顿了一会,才缓缓道,“……我讨厌预言,淡岛君。”
在不久前追捕伊佐那社的行动里,青王遇见过拱卫在其身侧的那个少年。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自己的?宗像回忆着——“三轮一言大人命令我看清楚新任无色之王的善恶”。
可结果又如何?宗像忍不住露出了略带挪揄的浅笑。
伊佐那社根本不是无色之王。
就算正确的预言了未来,也不可能巨细靡遗。在结局来临之前,谁都不会知道哪处枝节才是最为关键的决定性成因。
依赖于预言就象是主动放弃了双眼一般盲行,在宗像看来愚蠢透了。
他从未完全采信过夜刀神狗朗所给出的说法,虽然他觉得那个少年正直的让人扼腕,不太可能会说谎。
但是他的判断力是否也和品行一样值得信赖?宗像倒不觉得这是小看了前无色之王的养子。而只是他惯于谨慎斟酌,包括分析信息来源的倾向性。
夜刀神狗郎毫无疑问在那时已经对原本是需要他去冷静审视的对象产生了感情。
虽然从青组得到的情报去看,他认识伊佐那社最多不过两三日。如此短暂的相处,甚至还无法判定其善恶,却已经愿意为对方而死。
在王权者的绝对武力逼迫下,面对也许只是被邪恶的无色之王所利用的质问,形容狼狈的少年向压制着自己的青之王了悟般微笑。
以他的年纪而言,那是一个过于复杂而显得沧桑的笑容。含笑的神情里有种说不出的凄怆意味,却又坚毅果决的熠熠生辉。
向来以理性为圭皋的宗像竟然有点被触动到了。
他想,人的一生里大概都会做些蠢事,也许事后回想起来会觉得可笑,但在那一刻驱动他们行事的情感却无比真挚。
而如果是眼前这个少年,大概就算是错误的选择,也会甘之如饴的吞下苦果,绝对不会懊悔或者抱怨吧。
——虽然未见得不智,却不能不说真是值得赞赏的勇气和觉悟。
宗像在回想中翘起嘴角,“至于夜刀神君,下次见面好好褒奖他吧……”

淡岛眨了眨眼睛,她已经完全跟不上宗像的思路也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但她觉得很高兴。会如此这般的噙着游刃有余的微笑说出不明所以的发言,才是淡岛所熟悉的室长。
而且谈及四王之乱尤其是赤王时,宗像身上那种让她觉得平静的如同冻结般的气息也仿佛在平和的日常氛围中消淡无痕了。
她安心的低下头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处理伤口上。
作为SCEPTER 4的副长,淡岛时常亲临前线,有过不少受伤的经验,清洗和上药的手法都显得很熟练。
当她开始往宗像的腕上缠绷带时,门边忽然传来了悉悉索索的抓挠声,“汪!”
吠声低微,如果不是房间里十分安静几乎会听不见。抓挠声也有一定的节奏。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但淡岛觉得很有教养。
声控门在宗像的指示下左右滑开。刚打开一道细缝,柴犬小小的身体就钻了进来。
它欢快的一路小跑着奔过来,绕着宗像的腿打转,在青之王裸露的白皙脚背上来回踩了好几脚。
将此看的一清二楚的淡岛皱起眉头,她俯过身去打算拉开它,宗像却先一步伸出左手将黑狗抄了起来。
“室长!”
搁在案上的终端机响了起来。
宗像一面示意淡岛继续被中断的包扎工作,一面将手中的小狗放在沙发上,按下了接听键。
“室长,它在您那里吗?”
伏见猿比古毫无热情的声音传了过来。
很显然是他弄丢了黑狗,却一点焦急的意思都没有。淡岛第一次感到SCEPTER 4的三把手不仅仅在面对八田美咲时才叫人不放心。
“嗯,”宗像浑不在意的看了眼残留在手掌上的水痕,“浑身湿漉漉的跑过来了,几乎弄湿我刚换好的衣服。”
听到这里,淡岛果断的以快刀斩乱麻的麻利手法缠好绷带,站起身。
当她走到伸手能及的距离时,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意图,黑狗飞快的由宗像身后绕过,站到沙发的另一边。
隔着宗像,它气定神闲的向美女副长“汪”了一声。淡岛的额头上不可见的跳出了几道黑线。

在宠物和下属进行角力时,宗像已经听完了来自伏见的简短解释。
事情和他猜想的差不多。洗浴时小黑的表现很老实,可洗完了当伏见去拿风筒,一转头它就跑掉了。
虽然是只狗,但它大概也有着自己的想法,并不像伏见所以为的那么顺服。
就象是前一刻还对宗像誓死不从,转瞬间竟会主动贴过来亲热一样,让人惊诧莫名。
而这正是宗像觉得有趣的地方,人类可能永远也明白不了狗的思想,不知道它们因何被触动,但这并不比同为人类的彼此异质相隔更远。
它是普通的狗又或者思考能力更接近人类的异能者,在理解上对于宗像而言也许根本没有差别。而且他也并不怎么关心这件事。
宗像侧头望向蹲在身边的小狗。圆溜溜的黑眼睛在灯光下闪着黯蓝色的光,热情洋溢的一目了然。
“真是个不乖的孩子。”
听出来他的话语里没有责备的意思,黑狗大受鼓舞的将两只前爪搭上宗像的膝头,摇起尾巴撒娇,“汪!”

淡岛看不下去了。
就算是只狗,毫无矜持可言的缠着青王也太不成样子。更何况它来历不明,又咬伤过宗像。
“实在让人难以放心。”这样想着,她踏前半步,“室长,我认为应当把它交给情报科调查。”
SCEPTER 4的编制将情报部门和作战部门分开。副长淡岛虽然有统一辖制权,但她主要负责作战部门的统筹。
通常情况下,淡岛在现场担任行动指挥,后方则由伏见带领情报部门的技术人才进行支援。
行动结束后情报科依照程序对嫌疑人展开各方面的审查甄别,并向宗像呈交有关事件的最终报告。
淡岛的建议正是基于这一基本的运作模式。
“合理的建议。”
“不过我打算亲自看管它。”宗像略抬了抬手,制止副官的再度进言,“你也清楚,情报科没有能和动物进行精神沟通的能力者,交给他们无济于事。”
淡岛语塞。确如宗像所言,她对此心知肚明。
跨越物种壁垒进行精神沟通的能力在异能者里也十分罕见。目前为止记录在案的相关能力者只有赤组的栉名安娜。
SCEPTER 4成员均由青王统一赋予力量,而青王的能力与精神领域无关。
她沉默了片刻,却还是不打算就此放弃,“根据120法典,没有登记和归属的异能者必须交予黄金之王处理。”
“除非……您打算让它成为氏族。”
“目前没这个打算。”宗像一口否决。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说转交给黄金之王,还是纳为氏族。但他的态度明确的显示出无意向副手再多做解释。

宗像捏着小黑后颈的皮毛,无视对方不情愿的扭动,将它从自己腿边拎开,“你太湿了。”
不满足于只被宗像摸摸头顶,在两人谈话期间,黑犬几乎整个身体都爬到了青王的膝上。
大概因为之前在车上也被宗像抱过,它并没有觉得水淋淋的一身趴过去有何不妥,可宗像却不希望再把新换上的衣服弄湿了。
被宗像拎起来远远的放在沙发角落后,黑犬终于明白这是被嫌弃了。
就象遭到父母冷遇的小孩子,它发出伤心的“呜呜”声,用爪子捧着头就地蜷成了一团。
娇憨的模样与刚出现在宗像礼司面前时的呆愣无觉乃至之后的满心戒备、拼死反抗,有着天壤之别。
虽然始终闹不懂对方态度转变的理由,觉得奇妙的宗像还是被逗乐了。
他伸手从潮湿的毛团里拨出小黑的下巴。落在他掌心里的小小脑袋上,圆滚滚的黑眼珠以委屈的湿润眼神直愣愣的看过来。
“挺可爱的。”宗像微笑着如此想道。
不过,就算再可爱,他也不打算太过于迁就它。他在小黑的头顶既象警告又象安抚似的轻拍了两下,“好好的呆着。”
宗像的声音非常柔和,却有着习惯于下达命令的人才会有的不容抗辩的权威感。
黑狗低低的“呜”了一声,把头又扎了回去,再不吭声。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继续赌气还是沮丧的顺从。
但无论是哪种,宗像都不在意。
他抬头瞄了一眼座钟,临近午夜十二点,预定的休整时间差不多结束了。

宗像拿起预先放置在沙发背上的长衣。因为是冬装,青色的毛料制服颇有质感。由青王亲自设计的贴身剪裁,在穿着时需要相当的肢体柔韧性。
“室长……”
淡岛的眼光落在宗像左胁,白色的衬衣上透出一点红痕。
宗像也注意到了。他近乎无奈的叹了口气,停下穿衣的动作。
在学园岛被无色之王偷袭时腰腹处所受的伤还没有痊愈。洗浴时宗像大略检查过,本来觉得不过是微微渗血的程度,丢着不去管也不会有问题。
毕竟超能力者都有相当的自愈能力,王的身体强度更非寻常可比。
“这么说起来,愈合的是不是有些慢?”宗像颇有点后知后觉的想道。
也许因为伤口是“王”所造成的?他没有受伤的经验。而王与王之间仅为自保也会尽量回避武力上的直接争斗,亦无彼此造成伤害的成例可供参考。
淡岛也很惊讶。宗像在医务车上接受治疗时她在场。伤情不算严重。她一度以为流了那么多血是没有及时做处理以及历经高强度战斗的缘故,此后更多的也是担心着失血与过度劳碌对宗像的负担。
“难道您的伤口一直在出血?”
淡岛的脸色都变了。她再没心思理会黑狗,拿出终端传唤医师。
宗像阻止了她。从打开的衣襟下露出的腹侧伤口收拢成一道细线,对比离开学园岛的当日已明显好转,只不过还没有结痂。
淡岛松了口气,但新的疑惑爬上心头。就算普通的超能力者,这种程度创伤经过几天也该愈合了。
“还是让水谷医生看看吧?”她以不确定的语气尝试着建言。
宗像倒觉得如果真与“王”有关,医务室的水谷老头大概也没有什么能做的。
稍晚点倒可以试试用青王的力量来处理。宗像盘算着,向淡岛略一点头,“我知道了。暂且还是先这样吧。现在最需要处理的不是这个。”
被上司以目示意,领会到其涵义的淡岛做出了接受命令的服从态度,“是。”
与宗像痊愈的稍显缓慢的伤情相比,诚然是眼下骚乱频发的局面更值得担忧。作为青王所倚重的助手,SCEPTER 4的副长不是无法分清轻重缓急的人。
——该去检查下情报科对于稍后要提交给室长的资料整理的如何了。
如此想着,淡岛向宗像利落的一躬身,“那我就先告退了。”

恢复了安静的房间里,宗像靠记忆中的急救知识和不久前副手所提供的实践样板处理伤口。
清洗、上药、包扎,一口气顺利完成。他扣上衣服,套好马甲,转身去拿外套。
小黑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从那张毛茸茸的脸上宗像竟然觉得仿佛是看到了“担心”的表情。
一瞬间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理由,他把包裹着层层纱布的右手腕递到黑狗的鼻子下,半带调笑的说道,“这才是你咬伤的地方哦。”
宗像并没有指望自己的说话被对方理解,可黑犬却疑似羞耻般的象人类一样对自己的罪证偏开了目光,然后迟疑了一小会,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头在绷带上方的掌缘轻轻的舔了一下。
宗像愣住了。把他的没有反应当做是没有被拒绝,黑色的小狗又讨好似的舔了一口。
濡湿的口水留在青之王洁净的皮肤上,感觉说不出的异样。在宗像的记忆里,从未有任何生物和他如此亲密接触。
也许小的时候母亲应该是抱过自己的,说不定也有给自己舔过不小心弄伤的伤处。但宗像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和其他早慧的孩童们不同,他的记忆只到能知事的年纪,此前一片空白。
“你倒是真的不怕我。”
感知到没有被斥责,小黑狗又精神抖擞的站起身想要扑过来。
宗像按住它的头顶,他用的气力不大,但刚好令对方无法移动。小黑不甘心的呜咽着刨动前爪。
宗像觉得就象是按住了一只蓄力满满的小豹子,虽然不知道狗是不是都有这么大劲头,但很显然它的气力不比被宗像按过脑袋的人类来的差。
“行了。既然能够听明白那我就直说了,乖乖呆着,晚点我有事找你。”
宗像松开手掌,黑狗果然蹲在原地没有再试图冲过来。
宗像很满意的笑了。虽然黑狗的想法无法确知,但只要他的意志能够被传达就足够了。
穿上外衣宗像朝房门走去。在蹲下身套靴子的时候,小黑奔到他身侧,扑腾着雪白的肚皮窜起来咬住扣带尾端,把搁在柜子上的佩剑拉落下来,拖到宗像身边。
看着自己的长剑砸在地上再被拖拉到面前,肇事者却是一副亟待表扬的得意神情,就算是向来淡定的宗像礼司也一时无语。
“真是个麻烦啊。”
但最终他只是这样叹息着。心里却生气不起来,反而有一点若有若无的被取悦似的愉快。
拿起佩剑扣在腰间。临出门前宗像想了想,还是俯下身,在那一直眼巴巴蹲在脚下的小小狗头上,轻轻的拍了拍。



4

宗像礼司不在大本营的数日间所发生的十二起事件、包括道明寺与秋山正在处理中的第十三起事件的详细报告书,都摆放在宗像面前。
虽然已经是办公电子化被彻底普及的时代,但对于需要存档的重要文件,纸质的文书仍然有其不可取代的存在意义。
宗像用了半个小时把它们全部读完。
在此期间他的两位左右手一直默然肃立着。不用说堪为青组楷模的淡岛世理,就算散漫如伏见,在公务上的态度也从无怠慢。
“情况我已掌握。”宗像合上卷宗,以这句惯用的说辞作为开场白,“辛苦了。”
“你们应该已查阅过前青王羽张迅殒身后的资料,我就单刀直入的说了——接下来的两个月很可能是关键期。”
双肘撑在桌面上,宗像表情严肃的交叠起十指,神态却很悠然,看在伏见的眼里无异是十足傲慢的彰示着“问题固然严重却不值得紧张”的潜台词。
青之王从无动摇的自信素来能在无形之中令SCEPTER 4安定,仿佛只要有他在就能够所向无敌般没有无法解决的事情,正是众人的信心来源。
也许王都是如此。为他们的强势所感染,氏族的表现无异于狂信者。
伏见在冷眼旁观时,少不了嗤之以鼻。
然而他也曾经想过,即便没有来自石板的强横力量为后盾,宗像礼司大概同样会是一个傲慢到令人厌恶的男人。
无法想象这个人低下头颅向他人臣服的样子——对伏见而言,如果宗像只是仗着王之力自命不凡的平庸之辈,他反而不会不爽了。
他扭开头望向贴有精美壁纸的墙面。
与偌大的橡木办公桌之间象征性的隔了几杆竹质的柱子,西洋风的奢华房间里被强行辟出了一块装有榻榻米的空间来作为茶室。两者不仅在风格上毫不搭调,场合也完全不对。
但作为上司哪怕宗像品味怪异,又有着上班时间拼图喝茶之类不务正业的恶习,他的才具却无可置疑,就算挑剔如伏见也不能否认。

宗像清朗的声音如同流水般和缓的流进他飞远的思绪中,虽然本人的模样怎么看都那么的惹厌,韵律高雅的音色听起来却挺顺耳。
“我打算对SCEPTER 4进行临时的重新编组。所有人员均包括在内,统分为三组,以八小时为一班,三班轮换。具体编制由你们来拟定。”
“交给我们?”淡岛略感惊讶的张大眼睛,“连特勤组一起?”
宗像从未将SCEPTER 4的人事结构假手于人,在登位为青王后他亲自划定了现行的人员编组。
由被选拨出来的精英所组成的特勤组是室长直属,副长淡岛只有即时指挥权和日常管理权。而伏见虽然得到宗像倚重,兼任情报科主管,但他的实际编制仍然从属于特勤组。
“我说了是‘所有人’。做不到?”
“当然不是。”伏见插口道,“这个所有人,也包括‘您’吗?”
与其他青组成员面对宗像时的恭谨不同,他的态度里有少许的无礼。
话一出口伏见就知道不好,果然立刻收到来自淡岛的不满睨视。他偏开视线装作没有看到。
那一日在苇中联络桥上因为态度冷漠被难得认真生气起来的淡岛斥责时,伏见曾有过少许赧颜。
即便淡岛不点明,他也早已意识到宗像对自己一直以来的优容有加。
在这个人生死未卜的时刻,就算伏见也无法事不关己一般的对淡岛回以诸如“这种仿佛看着小孩子在闹腾似的大器量最让人厌恶了”之类的话。
而且,他知道自己并不全是厌恶。
有那么一瞬间他反省着是不是该和其他组员一样,至少对青之王维持表面上的恭敬有礼。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到宗像礼司的身边,他就忍不住故态复萌的尖锐起来,哪怕明知道对方根本不当一回事,却还是不刺他几下就不舒坦似的。
就象现在,宗像如常般微笑着递出了一个令伏见感觉更差的嘉许眼神,“当然、不包括。”
这句怎么听都觉得很恶劣的回答让他迫于淡岛的压力而刚刚萌生出的些微心虚彻底消逝的无影无踪,他摊开手,“那能不能请您详细说明一下?”
“嗯……确切的说,只是不包括在你们的分组计划里。”
“室长,”淡岛插入到对话中,果断的掐灭了满脸不爽的伏见进一步对宗像无礼的可能,“那么就由我和伏见各负责一组。还有一组的负责人在特勤组里指定的话,我认为以能力而言道明寺最优,但秋山更为稳重。”
无论淡岛还是伏见的头脑都能够做到闻一知百,加之与宗像在长期共处中所形成的默契,看似斗气似的寥寥数语间他们已经正确把握了上司的意图。

为维持青组在过去数日的正常运作,淡岛已经自行作出了轮班调配,但如果要将之作为编制固定下来,就需要仔细斟酌人手方面的组合搭配。
尤其是被给予裁断权的组长人选。不仅要有独当一面的作战能力,分析判断情势的能力更加必不可少。
比起时常脑筋短路做出脱线行为的道明寺,淡岛更属意在办事上四平八稳的秋山。伏见也表示同感。
宗像却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纤薄的嘴唇里吐出一个令人意外的名字,“善条刚毅。”
淡岛微皱起眉头。
善条刚毅是受命斩杀了前青王羽张迅的人。宗像在成为青王后,特地将他从隐居中请了出来。
在淡岛原本的理解里应该是看重对方高超的剑术造诣。她的猜想一度得到了验证——虽然善条接受的正式职务是资料室管理员,可他的确担当过新生SCEPTER 4的剑术顾问,帮助宗像礼司的青组渡过了初立的孱弱时期。
但在SCEPTER 4走上正轨后,善条也并没有离去。
作为前王的遗族,他是唯一留在了新编制中的人,数年来默默无闻的隐居于资料室。如果不是宗像提起,淡岛差不多忘记还有这么一个强有力的人选存在了。
不过无论怎么看那位羽张的近臣都不象是和宗像关系良好的样子,而且只要一想到他杀了前王,对于已经亲身经历过王权者陨殁的淡岛而言,就有种挥之不去的不吉感。
一瞬间她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宗像是在为自己的后事做准备?在那么早以前?在SCEPTER 4刚刚被他踌躇满志的重建时?
“不、不会,”淡岛用力的摇了摇头,她想,“我肯定是想太多了。”
宗像适才提到善条的时候没有分毫异常,可她心里也很明白宗像绝不是能轻易被她看穿的人。
“……善条先生不见得会答应吧?”
“我来处理,”仿佛是想到了开心的事情,宗像的脸上绽开愉悦的笑容,“说起来我也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善条先生了。”
“勤务记录显示他之前请了半个月假,尚未归队。”
伏见在脑海里搜寻善条相关的资料。信息一条条蹦出来,他忽然就明白了。忍不住抬头看宗像,从对方冷凝下来的眼神里他觉得应该是和自己想到了同样的事。
“呵,被自己所杀死的主人的祭日吗?”
每年这个时期善条都会连着新年一起休年假,从没有人留意过这十分寻常的行为里的深意。
宗像请来善条是春天冰雪初融的时节,到了那年的冬天,独臂的男人已经淡出了新任青王的日常。
宗像不怎么会主动想到这个人。在他所行走的道路上,前青王的剑士只是一个沉默的刻印。对于宗像而言,只要他一直在那里、随时可以被自己传唤就足够了。
在宗像听不出真意的轻笑声里,伏见想,果然如此么?这也太巧合了吧。
前任赤王迦具都王权爆发与这次的学园岛之乱都发生在新年将至的最后几日。
虽说是曾经令到七十万人丧生的大惨案,当时还不满十岁的伏见却并未对此留下印象。如果不是四王之乱刚过去没几天,他大概也不会在回顾资料时立刻联想到。
再恐怖的灾难,十二年的漫长时光已足以令没有切身之痛的人忘却。
周防尊死了,可除了亲近的人有谁会孜孜不倦的不肯忘记他?就象现在的青组在善条之外谁关心羽张迅的祭日?
对于能力者世界以外的普通人而言,神奈川的天坑是陨石造就的悲剧,他们甚至不知道迦具都的存在。
万物的终途无非湮灭,有血有肉的生灵无一例外的将褪色为冰冷的单一符号。王也终究不过只是“王”而已。

伏见有点心情复杂的看着眼前正冠有“青王”之名的高傲男人,鬼使神差般的问道,“王被杀死时是什么样子?”
宗像有些意外的眨动眼睛。灰蓝色头发的年轻下属在镜片后凝视过来的眼神里难得有几分认真,让他不由得微笑。
对自己不那么戒慎戒惧,时常会有点出轨的奇妙言行正是宗像纵容伏见的乐趣所在。
右手托着下颌,他想了想,“什么样子啊……”
最后时刻宗像完全没有去看过周防尊的表情。
但一定是心满意足的笑着的吧?毕竟是在自己的极力阻挠下不耐烦的被纠缠了好久。多不容易才如愿以偿的死亡,大概很高兴?说不定还有点得意。
在宗像的认知里,对于生命已无眷恋、以结束它为解脱的人,不会有痛苦,也不会真心的对任何事物感到遗憾。
无论是毫无诚意可言的道歉,还是过分神清气爽的模样,都让他觉得说不出的可恶。
宗像觉得他们之间大概只有对彼此的厌恶感拂之不去的贯彻了始终。
而这正是作为人类的他们,绝不可能因为任何人而改变的最本质的自我、注定无法调和的最佳注脚。
临到结束才肯确认这一点,真是太愚钝了。
宗像想,“其实我并没有杀死过什么王呢。”死去的只是周防尊而已。
他勾起唇角对目光浮动的下属轻笑,“也许和普通人没有不同?毕竟我没怎么杀过人。”
“伏见君对弑王有兴趣?”
“室长!”淡岛觉得自己有充分的责任立刻站出来中止这越来越不像样的话题,“伏见不会有兴趣。也请您好好的保重自己!”
充满魄力的做出宣言的同时,她瞪了一眼令谈话产生偏移的始作俑者伏见,无声的警告“你敢给我答有兴趣看看”,而伏见只是无所谓的耸耸肩,低声嘟哝了一句,“我才没兴趣。”
将下属间的互动尽收眼底,宗像饶有兴味的以手指轻扣桌面,叹了口气,“真是遗憾啊……”
他的表情看起来的确挺遗憾,只不过很让人怀疑究竟是在遗憾什么。就算最简单的词语,由“王”说出来都会莫名的显得别有意味。
伏见翻了个白眼,开口将话题拉回正轨,“那第三人就确定为善条先生了。”
这完全是迫于淡岛的威慑才会做出的补救。虽然他不喜欢宗像,对淡岛却从来没有产生过抵制情绪,而且对方是女性。
淡岛对伏见的识时务满意的点点头,表示了附议。
她根本不怀疑宗像说服善条的成功率。那个独臂的剑客虽然一副对如今的青组毫无兴趣的模样,可是会在宗像的邀请下出山就早已充分说明他不可能拒绝现任的青王。

“那么接下来是调整辖区。这是与黄金之王商谈后的结果。”
宗像在桌面的开关上轻点了两下,打开全息投影屏。房间正中央的空地上,东京市区的完整地图浮现在半空中。
淡岛还来不及对宗像的发言作出反应,全部注意力就被眼前所展开的以色块区分的地域图所吸引。
一眼扫过,她不由得涨红了脸。
“恕我直言,我方对东京都的管辖迄今为止没有任何问题。第二王权者这是何意?”
受石板所在位置的影响,除了某些特殊的家族,能力者的主要诞生地以东京为中心方圆千里展开。越接近石板所在地,出现的频率越为密集。
肩负维护秩序之责的SCEPTER 4也理所当然的一直将东京市作为首重目标纳于治下。
而这张被色块割分后的市区图清楚的表明青组将不再对东京全局有掌控权。
淡岛感到如同被蔑视了般恼怒起来,生气的连蓝色的眼睛都闪着火光。
“考虑到青组此前从未应对过如此严峻的态势,黄金之王希望加以协力。我同意了。”
宗像安稳的端详着副官难得一见的被怒火所烧灼的面容,嘴角慢慢的绽出一丝微笑,“应当尊重御前大人的经验,不是吗?”
在青之王一如既往的宁定音调中,淡岛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
她定了定神,开始意识到事情绝对不像自己的第一反应那么简单。
而伏见对于青组没有淡岛那么深刻的荣辱意识,冷静的他更为敏锐的抓住了宗像的语意。
“是哪种经验呢?从资料看,在前赤王事发后,第二王权者不曾有过能称得上积极的表现。”
监管情报科后,在整理历史记录时伏见渐渐觉得迦具都事件也许是个单纯的意外,至少不象这次的周防尊那么有先兆。
羽张迅被卷入更加是意外中的意外,当时跟在他身边的只有善条刚毅。
出其不意的失去了自己的王,在被黄金之王纳入麾下后,青组还继续运作了一段时间。但那时候他们已经彻底丧失了SCEPTER 4应有的主张,而黄金之王似乎对于青组的固有职责没有多少兴趣,只将其作为打手来使用。
等到宗像礼司继位为青王,哪怕只是名存实亡、寄人篱下的青组都已经不复存在。
伏见觉得简直就象是把他们给不着痕迹的抹去了一般。
然而国常路大觉却并不象是对SCEPTER 4有敌意的样子。他不仅爽快的承认了宗像礼司作为新任第四王权者的权威,在之后的事务中还时常会予以协力。
但哪怕将之视为第二王权者对宗像个人的好感使然,此番异于平常的过于主动积极的介入仍然让人感到微妙。
与被卷入学园岛之乱的第一王权者白银之王有关?
国常路大觉与阿道夫·K·威斯曼据说是多年的朋友。可这与青组的辖区有何关联?伏见望着地图沉思。而且这个区域划分……
他相信淡岛一定也看出来了。
黄金之王主要的目的应该是将御柱塔所在的七釡戸附近的地区从青组的管辖下独立出去。
在蓝色的地图中心挖了个醒目的金黄色大坑,如此赤裸裸的拒绝态度别有用心到甚至懒得掩饰,哪儿能称为“协力”应对了?

淡岛也盯着地图,在宗像说到“经验”两字的时候她却想起了一个之前就在疑惑的问题。
“迦具都陨坑出现后的情况和现在似乎不太一致,”淡岛的视线落在宗像面前的报告书上,“由异能者所引起的事件比率过高了。”
一直以来的研究显示,在王权者非正常死亡后,石板的能量泄漏在最初有一个短暂的缓冲,然后快速拉升,两个月左右达到最高峰,之后会进入相对平缓的稳定期。
新生异能者的能力强度也与能量爆发的波形规律相一致,在爆发峰值时说不定会出现力量接近于王的强大异能者。虽然在十二年前并没有这样人物出现,可这一次又会如何呢?
二个月关键期是根据迦具都事件的有限资料做出的推论,淡岛也注意到之前宗像的说辞使用了“可能”为定语,即是表明不完全确信的态度。
毕竟从案件的报告书可以一目了然的看到,近四分之一的比率高出历史数据太多,能力者的表现似乎也比同期记载强。
“盐津元代理青组的时期所留下的数据不完整吧?”
作为情报科主管,伏见对于淡岛的说法提出了质疑。
羽张迅殒身后留下的青组由副长盐津元担任代理直到解散,目前用做参照的正是这个时期的数据。但在青组的文件存档里,这部分资料的厚度却与时间跨度不成正比。
伏见认为不排除记录不全甚至遗失的可能性。毕竟在宗像重建SCEPTER 4之前,这个组织几乎已不存在。
而且资料曾经被存管在黄金之王那里,有没有问题就更不好说了。
他将目光投到地图的下角,“但我比较在意这个……”
伏见指着地图边缘包括学园岛在内泛着绿光的一小块狭长区域。在大片蓝色和黄色的光海里,它们显得微不足道。
“绿王?”
“哦,他终于愿意现出真身了?”
如果说黄金之王的立场难以捉摸,那么绿王毫无疑问要算做是青组的“敌人”,而且还是隐藏在暗处做手脚却从不曾被抓住把柄的狡猾敌人。
淡岛可不会忘记绿组涉嫌多次暗杀青王宗像未果,而伏见也对他们藏头露尾屡次从自己手中逃脱很不愉快。
宗像的两位左右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表现出了不悦。
这情景太过有趣,宗像忍不住笑出了声,“哪里。不过是通过御前大人转达了合作的意向而已。”
“说起来学园岛本就是绿王的属地吧。”
“也就是说,现存的两位最古老的王不约而同的来表达不希望被SCEPTER 4干涉的意思么?”

已知的最古老、最初的王应当是第一王权者白银之王,他在四王之乱后生死未卜。
虽然白银之王有不灭属性,可石板自身都未必能永恒,与它缔结不死契约的威斯曼就此消亡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在余下的可以确认仍然在生的四位王权者里,黄金之王是初代,绿王是第三代,他们经历过的漫长年月不是宗像礼司这样的年轻的王可比。
淡岛和伏见都不由得开始思考,究竟是什么使得他们不惜以虚伪的合作态度分割青王的辖制权。
他们原本不必要这样做。
即使依照120法典宗像礼司拥有治安管理权,但超能力世界的实质规则是凭“力量”说话。
哪怕在“大义”的名分下,青王的权限也绝非畅通无阻。尤其针对“王”采取行动时,往往需要数王联名,不能仅由青王个人的意志加以裁断。
“太过直白的意图反而让人搞不懂。答应他们真的好吗?”
“两位王权者所共襄的联合提案,就算是我也不能拒绝呢。”
把官面腔调耍到十分的回答让伏见忍不住“啧”了一声。
说的就象是被黄绿两王给胁迫似的,然而宗像如果真是会因此而害怕退缩的人,之前在处置十束多多良被杀案时,他就不会独断专行的下达逮捕白银之王的命令。
伏见敢断言宗像心里必有盘算,但很显然他不打算透露。
既然如此,伏见也懒得再去多费脑筋,他对于所谓的只有王才明了的世界没有半分兴趣。
淡岛的关注点却和他不同,比起关系到青组会如何应对的宗像的意向,她更担心青王和青组可能面临的艰困,“黄金之王和绿王针对SCEPTER 4联手了?”
自从担当起维护秩序的职责,宗像中立且公允的立场从未受到杯葛。绿王对他以及SCEPTER 4的敌视在淡岛看来简直莫名其妙。
而向来与青组关系不错的黄金之王竟然也会和绿王统一战线。考虑到国常路大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淡岛感到压力巨大。
她的担忧清清楚楚的通过凝视的眼神传达给了宗像。
如果要正面交手,哪怕年轻,战斗力在七王中数一数二的青王也不会轻易输给任何一位王权者。
淡岛却明白王与王的交锋不仅限于武力上的比拼。相比起势力庞大的黄金之王,精神世界的王者、从未现身人前的神秘绿王说不定是更加危险的对手。
“绿之王姑且不论,御前大人究竟何意?”
淡岛再次对黄金之王的意向提出了疑问。
而这也是宗像所关心的问题之一。他并不像伏见以为的那样,对黄绿两王的意图了如指掌。
就算同样是“王”,他们的性格却完全不同,立场也很可能存在分歧。
想要了解和把握对方的想法,仅从逻辑去着手远未足够。而且正如他的两位下属所指出的那样,黄绿的行动就逻辑而言也并不合理。
宗像心里倒的确有些推测,现阶段却缺乏能够作为佐证的依据。
他也不打算将过多的注意力花费在揣测黄绿的心思上,说不定以过于浅白的矛盾行为来吸引SCEPTER 4的关注正是对方的目的。

宗像记得很清楚。
在御柱塔顶端的石板之间,黄金之王那如同被坚石所包裹般的神情里觅不出丝毫端倪。
这是和周防尊完全不同的老练而深沉的对手,却一样能让青之王冷寂的情绪昂扬起来。
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不能尽情使用的压抑、于万人之上独自俯瞰世间的寂寥,也许存在于每个王的心灵深处之中,鼓动他们本能的去渴望斗争。
就算是最为冷静、理性的青王也不例外。
在与周防尊作战时宗像已经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极力克制释放力量的冲动,并试图让对方停下自毁的步伐。
能够与势均力敌的对手一战的喜悦与本该汹涌奔出的力量被强行束缚起来的苦闷同时在身体中燃烧,让宗像礼司如同置身于冰与火的地狱。
然而他终究战胜了自己,将火热的欲望深凝于青之王冰冷的理性之焰中。
宗像礼司自问在耐性上不会输于任何人,不变应万变对于持有最强防御力的青王更是最佳策略。
他以同样毫无动摇的坚毅眼神回视年纪数倍于己的长者,静静微笑。
而此刻宗像礼司也以相似的表情语气轻松的回应淡岛的疑虑。
“能以御前大人为敌手说不定是我的荣幸。”
“室长!”
“淡岛君,SCEPTER 4的行事与任何人无关,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我等之大义……无霾。”
宗像对一脸觉悟的副官投以赞许的目光,“黄绿两王如果有所图谋,迟早会显露出来。此前不妨接受他们的提议,SCEPTER 4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先专心应付掉眼前的麻烦。”
“眼前的麻烦?”淡岛稍微想了想才恍然,“您是说……赤组?”
“黄金之王慷慨的把镇目町留给我们了啊。”

与赤组同名的“吠舞罗”酒吧作为周防尊的大本营在地图上以红色的醒目光点闪耀着。
赤王在生的时候,它是全镇目町的中心。
这个东京最为混乱堕落的区域集结了几乎所有的大帮派。在提交给宗像的报告书里,有超过三成的案件发生在这里,比之往日却只是略高。
就算赤王坐镇,镇目町也从未真正平静过。因此之故,青组和赤组没有少打交道,理所当然的彼此看不顺眼。
和他们的组员一样,宗像礼司和周防尊阵前相遇时也从没有给过对方好脸色。
“究竟是何时发展出私交的呢?”淡岛想不出来。
学园岛事件后她一直有些懊恼。如果能事先在宗像身上察觉到哪怕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她也会在平日里与草薙出云的联络中多关注下他的王,而不是简单的听过就算——说不定就能够帮上忙了。
可事到如今后悔也已经太迟。淡岛根本不敢问周防到底怎么死的。
可就算不问,看到宗像染血的手,她也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因此倍感忧虑。
然而眼前这个言谈举止已然和平常无异的宗像,却终究令她的情绪逐渐松缓安定了下来。她宽慰的想,“大概也不是太深的交情吧。”
宗像并不知道淡岛暗暗纠结的心思,他望着副官,纤薄的嘴唇噙着一丝浅笑,“在镇目町我们是深受排斥的外来者。虽然我不介意强行干涉,但还是想先听听赤王的遗臣、草薙出云的意见。”
淡岛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上司的表情是很笃定的“你有打过电话吧”。她与草薙之间的私交对于宗像和伏见从不是秘密。
而且宗像在起身前往会晤黄金之王前,也曾隐晦的表露出指使副官利用私交与赤组取得联系的意向。
但青之王那略显微妙的语气和神情,却令淡岛莫名的感到难为情。
“草薙的意思,”淡岛在回想中微微拧起眉头,“如果我理解无误,可能会解散吠舞罗。”

她与草薙通话的时间很短,并未明确议及赤组的未来。而且对方似乎不太想说话的样子。淡岛觉得完全可以理解,她也是几经踌躇才拨下号码。
自己能猜到的事情,以出云的头脑毫无疑问也能够猜到。无论他多么理智,对于青之王杀了赤王一事都不可能毫无感觉。
“那是那个人选择的路……”
草薙平静的声音里有着一种一切都将随着周防尊的死去而结束的惨淡意味。
淡岛知道草薙对他的王不是臣下的感情,自中学时代建立起来的厚重联系,也许比朋友更加深刻。
而自己对宗像也同样不是副官的感情,她深深的仰慕着这个人。
可无论她还是出云,再如何的去努力,都无法跨越王有意无意所划下的与其他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
草薙不止一次表达过对周防尊无可奈何,就象是竭力伸出手臂却挫败的无法触摸到对方一般。
他有次甚至对淡岛说,“什么人都好,我是这么期望的。哪怕那个人是你的青王陛下哦。”
当时听起来象是无稽的玩笑,但后来淡岛回想起来却觉得草薙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毕竟他对周防尊的熟稔程度远非自己对宗像可比。
可草薙这近乎悲愿的祈祷终究还是落空了吧?
淡岛不擅长安慰别人,尤其周防的死亡和宗像的关联更叫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宽慰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年长而温柔的男人。
而且,如果那一日宗像没有能够回来,自己的心情大概和现在的草薙相仿佛。
不无哀恸的这样想着,她什么也没说默默的挂了电话。
但既然宗像问起来,淡岛觉得还是应该诚实的提出自己的感想以供参考。

“解散吠舞罗的可能吗?你的推断多半不会错。”薄紫色的眼睛在镜片后微微眯起,宗像停顿了半拍,忽然绽出了刀锋般冰冷而锐利的笑容,“明智的判断。然而,毫无担当可言。”
在感情上与草薙共鸣的淡岛因这意想不到的过度尖锐、甚至显出几分苛刻的评语受到冲击。她愕然的张大了眼睛。
可宗像不关心草薙的感情。如果感情只是任性的理由,在他看来就没有丝毫可称道之处,正如他对自己的评判和约束,就算是任性也该适可而止,“说到底不过是个流氓集团。”
失去赤王后的赤组不可能再控制住黑暗世界,就象当年失去了羽张迅的SCEPTER 4难以为继一样。
看穿这一点不去做无用功不失为睿智的选择。然而吠舞罗一旦被解散,也就意味着赤王所发展出的数量庞大的氏族会失去组织的约束。
“没有指望他们对社会有责任心,但连自己的伙伴也不在意吗?”在宗像的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简直就和他们的王一脉相承。
当周防尊决意去死的时候,吠舞罗早已被他置于脑后。而当周防尊死去后,赤组大概也不在草薙出云的考虑范围内了。
宗像对草薙的了解仅止于资料分析。作为完全不管事的赤王的左右手,吠舞罗酒吧的老板才是赤组的实际支配者。
即使没有了王,草薙的存在仍然可以将赤组的运作维持下去。倘使他有这样的决心,宗像绝不吝于伸出援手。实际上对于宗像而言这才是最优方案,比起由青组出面弹压,借赤组之力管制黑道更有效率。
手指轻敲桌面,这是宗像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本以为过去数日镇目町的相对平静来自草薙出云的努力,而今看来恐怕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但不管那些背景千丝万缕的黑道大佬们有何计划,宗像都不打算给他们机会。
“以吠舞罗解散为前提制定应对方案,必要时予以武力镇压,务必将镇目町维持在周防尊时的状况,”宗像冷冷一笑,“他们要一个畏惧的对象,我给他们。”
掷地有声的宣言将试图为草薙辩白的淡岛瞬间慑服。
在她的面前,有如化身为剑一般的青王,那冰冷的光辉美丽的令人目炫。而这正是她深所景仰的宗像礼司,冷彻的近乎冷酷般,强大如同神祇。
在淡岛感动的凝望中,宗像再次悠然的交叠起手指,“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仍然处于接受命令状态下的伏见和淡岛在这凛然的氛围中应声挺直了腰身。
宗像随后说出来的话却让他们差点摔倒。
青之王很认真的顾视两位得力属下,“该给那种小狗吃什么?”



5

小黑端端正正的蹲在玄关前,见到宗像就“汪”的叫了一声,仿佛在说,“欢迎回来。”
独居多年后忽然在回家时受到如此热情的迎接,宗像很不适应。解剑的手顿了一秒,最后还是有条不紊的解开皮带先把剑挂在架子上。
脱衣服的时候返身看了一眼,黑色的柴犬仍然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脑袋随着自己的动作转来转去。
那双乌黑的眼睛流露出了几分失落,一副对于宗像的冷淡感到伤心的样子。
“有点缠人,然而却不是不知分寸。”
宗像在心里评价道。赤脚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他绕过黑犬走向厨房。
几乎没有被使用过的房间因为有家政机器人的照料而整齐干净。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大碗,把手里拎着的罐装牛奶拧开盖子倒出来。
这是在问过伏见和淡岛后从SCEPTER 4的食堂拿回来的。
宗像觉得两位下属的表情看起来也不象是养过动物,最后却一致的给出了“牛奶”的答案,大概是因为这种温和的流质食物哪怕无功也不会有过。
“伏见君的表情略微妙啊。”宗像回想当时的情景,SCEPTER 4的三把手似乎有点幸灾乐祸?
宗像把装有牛奶的碗举到眼前仔细的看了看,暗暗思忖,“真不会有问题吗?”
伏见姑且不论,但淡岛绝不会故意给出错误答案。
宗像回到客厅。小黑还蹲在玄关前的老地方,只是整只狗转了个身眼巴巴的朝着厨房。
那乖巧又可怜的模样就算是嫌弃它麻烦的宗像一瞬间也有点被打动了。
他招了招手,黑色的小狗立刻恢复了精神撒着四条小短腿旋风一样冲了过来。到了宗像身边却来了个急速刹停,开始绕着他的腿打转。
这次在转圈的时候没有踩到宗像的脚,让青王对它的评价有所提高。
“吃吧。”

有着相当重量的青瓷厚碗即使被放置在柔软的地毯上也不会有翻倒的危险。
小黑立刻把头扎了进去,滋滋有味的舔起来。
它吃饭的样子很端庄,身体前倾到一定的弧度就维持不动了,粉红色的舌头只吐出一点舌尖,小心翼翼伸进伸出,既没有把牛奶弄的满脸都是,也没有溅出碗外。
如果狗有进餐礼仪,那这就是最高规格的正坐用餐了吧?
因为太过有趣,半蹲着的宗像忍不住在它圆圆的头顶上摸了一把。
毛已经完全干了,幼犬细软的绒毛落在手心里痒痒的。
宗像又多摸了两下,在他的手掌下小黑仍然专注的舔着牛奶,动也未动。和之前宗像稍有示好就欢快的扑上来的热情模样截然不同,显得十分凝重。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但如果不奇怪,也不会亲近自己吧?
宗像站起身,趁着小黑吃饭的空档走去洗浴间洗了把脸。
缠在右腕上的绷带略有些紧,转动的时候不太舒服。他想了一会,决定还是不要拆开来重新包扎了,反正这点小伤过不了几天就会恢复。
换好浴衣再回到客厅时小黑已经吃完了,端正的坐在空空如也的瓷碗前,“汪!”
“嗯,这应该是谢谢款待的意思,”宗像想。但是不离开碗是没有吃饱吗?
这样的小狗食量该有多少别说宗像,淡岛和伏见也完全没谱。
更何况小黑还不是一只普通的狗,它是异能者。但谁会用心的把一只狗,哪怕它是异能者教养成如此知礼的模样?
宗像将碗拿起来搁在沙发前的木几上,走进了好几天没有踏足的卧室。

纯然和风的房间有六叠大小,寝台在靠窗的位置,隅角的龛笼里摆着花瓶。
除了两个小矮柜和落地灯以外,房间里再没有其他的家具。
因为过分的空敞而显得寥落,置身其中的宗像却如同被抚慰了一般长长的吐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对于他而言,正因为简单,所以才舒适。
宗像倒在事先设定好由家政机器人预先铺就的寝具上。“真是累的够呛啊。”
一旦躺下来就感到身体酸软到不想再动了,眼皮也有如千斤般往下直坠。
他合起双目将息了片刻,再张开时眼神又恢复了清明。
以左手支头的姿势侧身斜躺在榻上,宗像懒懒的抬起手向蹲在门口的小黑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该轮到你的问题了……”
宗像前伸的右手里猛的跳出了一团青色的火焰。
正兴高采烈飞奔而来的小黑几乎是立刻刹住了身形,用力之猛甚至能清楚的听到爪子拉划在榻榻米上的刺耳声音。
它硬生生顿住了前扑的势头,低伏在宗像脚边不远处摆出警戒的姿态。
“你怕它?”宗像若有所思的催动力量,火焰“砰”的一声燃烧的更加凶猛了。
小黑向后跳开一步,发出低吠声。
“因为这个才咬我?”宽松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雪白修长的手臂,层层叠叠缠在手腕上的绷带也无所隐蔽的完全显露在黑狗的眼前,宗像叹息,“我的榻榻米也被弄坏了,真是不乖的坏孩子……”
黑狗呜咽了一声,被说中痛脚一般气势不由自主的松缓下来。伏低的身体慢慢抬高,但仍然不肯靠近。
宗像觉得自己的猜测大致得到了验证。
不知什么缘故,黑狗对青炎有反应。之前在车上它两次做出攻击行为都应该是因为在近距离感受到了外放的青色灵气的威胁。
一次是伏见为了御寒,一次是自己在梦境中无意识的释放了力量。
究竟是对超能力有反应还是对特定的比如说属于青组的力量有反应,就不得而知了。
宗像想,明天可以叫伏见用赤组的力量来试试。
他收拢手心中的火焰,让它如同一盏烛火般静静摇曳。
对过于强大的力量进行精细的操作是很困难的事,可宗像做的到。
刚成为青王的时候他将之视为锻炼控制力的必要训练。花费了不少时间,但成果令他自傲。能够将属于“王”的强横力量如臂使指般的随意运用,相信能力属性与他相近的赤王周防尊绝对做不到。

想到那个各方面都与自己格格不入的野蛮人,宗像露出了一点浅笑。
他喜欢单纯的东西,简简单单坦坦荡荡,连转弯都不屑的会在墙壁上直接开个洞。
对此宗像会说,以SCEPTER 4的立场必须制止破坏公物的行为,但以宗像礼司的角度去看还挺有趣。
然而他是将水泥森林当做原始丛林来游弋的青王,而不是将水泥森林当做牢笼去破坏的赤王。
倘若在森林里被树木挡住了道路,不是绕过它而是烧了它吗?规则始终存在,不过是换个场合与形式。
就象宗像礼司让下属称自己为“室长”,然而谁又能否认他第四王权者青王的身份?既然不会因为规则而失去什么,也就不存在刻意去藐视它的必要。
这是青王宗像礼司式的高傲。
他在独有的迂回含蓄中欣赏着直率粗蛮的冲撞的美感,但在对方看来也许自己除了繁琐到无聊之外,毫无美感可言。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对彼此的厌恶早就心知肚明。
宗像遵从着自我,而不是为了让周防尊欣赏去行事。无论道歉还是感谢,他都不想要。
宗像傲然的微笑着,缓缓转动手腕,向小黑抬起下颔,“过来。”
如果忽略明知道对方畏惧着却不肯将之熄灭的火焰,他的态度称得上温存。
黑狗没有动。它紧盯着宗像,黑黯的瞳孔里倒映出青之王雕像般秀丽的面容。虽然笑着,却有种冰冷感,无端的让人畏缩。而动物的感觉向来比人类更加敏锐。
可即使如此,它还是喜欢宗像,想要靠近他。
宗像看得出它在挣扎。哪怕是对着一只狗角力,他也不会缺少耐性。但他今天真的很累了,没有精神去虚耗。
“直接抓过来就完了”,虽然这样想着,宗像还是决定等上一会。

开着暖气的房间温暖的让人昏昏欲睡,他半合起眼帘默数着时间的流过。
大概是担心对方可能不打算再理睬自己了,黑狗满含委屈的呜咽一声,耷拉着耳朵一步一挪的靠了过来。
它小心翼翼的绕过宗像举在空中的右手,蹭到胸前靠近宗像的手肘伏了下来。
宗像燃烧着青炎的手指弹了一下它的耳朵,“现在不怕了?”
小黑用抖索了一下身体来回答,但终归没有立刻跳走。
“不怕我却怕这种东西,脑子是怎么长的。”
超能力虽然恐怖,但能够造成伤害的从来是使用它们的“人类”。但即使这样说,以狗的脑容量也不会懂吧。
黑狗却仿佛听懂了一般讨好的伸出舌头舔了舔他带着火焰的手指。
宗像颇为意外的张大了薄紫色的双眼,他摇摇头,“呵,这还真是……”
“……究竟该夸你聪明还是说你蠢呢。”被寄予了信任的宗像抬起上身换成盘坐的姿势,他用右手按住小黑,“既然如此的明白事理,那就老实的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青色的火焰霎时间腾的窜起将小小的黑狗完全吞没。
它张皇的想要挣扎,在宗像的压制下却无法移动分毫。但很快的,因为萦绕周身的火焰并没有带来疼痛感,它安静了下来。
即使宗像松开手,察觉到并无危险的黑犬仍然驯服的趴在榻榻米上。
青炎在它身上一层层缓慢的消失,仿佛被看不见的黑洞由内自外所蚕食。
宗像眯起眼睛。
任何伪装在王的绝对力量下都毫无意义,通过被施加力量后的反应更可以查知对方的能力属性。
然而当宗像催动青炎进行探查的时候,却仿佛遇到了无形的罩壁将他送达到小黑体内的力量悄然吸收。
这是黑狗能够咬伤自己的理由吧?
这种能力可以无声无息的吞噬掉力量范围能够覆盖的一切,简直就象神话传说里的怪兽饕餮似的。
但显然小黑的能力值不高,仅仅只在自己的身体里形成了防御力场,对于青王而言,并没有多少威胁。
可能力本身的性质却非常危险,而且极其罕见。宗像只知道一个持有同类力量的人,对方将这黑洞般的吞噬技能称为“殒”。

宗像举起黑狗来回翻看,身体的每一处都用手指细细的摸过。
将他的行为当做是爱抚,小黑舒展开身体一副很享受的模样。宗像好笑的在它手感很好的柔软肚皮上多揉了一下。
幼犬的身体上并没有可以称为刻印的东西,然而不是所有的王都象周防尊一样喜欢给氏族打印记。
至少宗像就没这种爱好,他给予青之氏族的标记是人手一把西洋刀,全部精品定做价值不菲,再用他的能力设下拔刀禁制。
虽然宗像已经不摸了,小黑仍然意犹未尽的在榻榻米上翻来滚去,最后一头栽进了宗像的被子里。
宗像把它拎出来举到眼前,他决定单刀直入的直接问了,“你的主人是黑王?”
“汪!”
看呲牙咧嘴身体乱挣的模样,答案应该是“不”?
不知何时宗像已经凭着他那卓越的头脑差不多进化成狗语专家了。
可他不太相信小黑的回答。也许这只呆狗根本不知道黑王是什么东西,会这么大反应不过是不高兴被宗像从松软的被子里给抓了出来。
将它丢回榻上,果然立刻又钻进被子,只留了一条尾巴在外面摆动。
异能者与王的氏族能力相一致的巧合是可能的。比如白银之王身边那只化身为猫的异能者所拥有的能力类型就接近于传言中绿王的氏族。
宗像在有关石板的研究资料里看到过一种说法,认为异能者是没有能够成为王的“伪王”。他们的能力通常与七王之一类同,是王的力量的缩减版。
那么小黑是黑王力量的缩减版?据宗像所知,黑王与白银之王一样没有氏族。
然而以神秘度而言,行踪飘忽不定的黑王不过是稍逊于从未亮相过的绿王而已,SCEPTER 4里几乎找不到有关她的资料。
青之王倒是见过这位形同死神般的女士一次。对于那转瞬间夺人性命的力量印象非常的深刻,以致于让他无端的觉得古怪的黑狗和她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宗像礼司很信赖自己的直觉。
在他看来直觉是先于条理的思考而直接由过往经验聚合而成的贵重结论,并不是无稽的想象。
但没有证据的事,还是只能姑且放置着等待后续的验证。就如同黄绿两王那意图不明的提案一般。
在心中做了结论后宗像放松精神,昏昏沉沉的躺进被子里。
小黑乖觉的让到了一边,在他躺好后才小心的贴着他睡下。虽然觉得是不是应该把它从被子里丢出去,但睡意已经涌了上来,宗像倦怠的连手指都懒得再动了。
在完全陷入黑暗的睡眠前,他忽然想到,如果小黑和黑王有关,那么它形同弃犬般出现在御柱塔前又意味着什么呢?

但宗像终究没有能够如他所愿的安稳入睡。哪怕身体已经疲惫至极,异常真实的梦境却再次于他的脑海中流连不去。
在黑暗的暗流里载沉载浮不知道漂流了多久,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一道门。
这次不用他来做抉择,身体已经自发行动起来。
推开门的一瞬间,宗像真有点担心会不会再出来一个朝他丢火球的周防尊,可实际上展现在他眼前的却是火红的海洋。
一望无际盛开的曼珠沙华,像热烈燃烧的鲜血般触目惊心。
宗像礼司站在花海中,连笑都懒得笑了。上次是天国之门,这次是三途河畔。
“我有这样喜欢这些东西么?”
梦应当是现实的投射,可他不记得见过类似的场景。那么,它们缘何如此清晰的映现在自己的梦中?难道要理解为灵魂游走到了渡河边?
宗像礼司倒不怀疑灵魂的存在。第一王权者的不灭属性以及他曾与无色之王有过身体互换已确凿的就此给出了证据。
但灵魂的归处却未必是如同宗教画一般的天堂或者地狱。
毕竟这个世界有着复数的信仰,它们对于生死都持有各自独特的见解。
宗像更倾向认为灵魂也是能量体,如同“王”所持有的超能力一样,虽然还无法被这个世界的科学所理解,但它们确实存在。
生物体在死亡的时候,灵魂随同肉体湮灭。分属不同物质体系的灵与肉,却将在同一规则下分别进行类似的循环。
宗像认为若非如此无法解释同为万物之一的石板为何能赋予白银之王肉体与精神的双重不灭。并非神明也无意识的它不可能停止阿道夫·K·威斯曼的时间,也不会拥有超越规则之上的力量来中止生死有无的循环。
对于白银之王的肉体与灵魂的磨灭应该是持续如恒的在进行着,石板却令它们可以暂时不被侵蚀,就如同以密封袋保藏食品。
但再先进的保鲜手段能够维持的时间也有限,故而并不存在真正的永恒不死。
在宗像看来,人死如灯灭,既没有所谓的转生自然也就不会有天堂地狱。
每个曾经生活过的生命,他们的灵魂在这世间都独一无二。
正因为是如此宝贵的事物,他无法认同周防尊那如同是否定了自身存在一般的对于消亡的追求。
一旦死去就永不再返。
天堂地狱是留给不满足于现世的人聊以慰藉的幻想,但对于宗像而言,只有此世今生,他的生命没有空虚到需要用不切实际的寄望或者宗教臆想去填补。

他抬起头,不知何时出现的青色巨剑静静悬挂在空中。
呼应着他的意气,骤来的疾风从耳边掠过,吹起微长的鬓发。
宗像听到了传说里亘古沉寂的河水流过的声音。
他向前走去,深青色的衣摆擦过血红的花丛,摇曳中纷纷落下的花瓣燃烧着在他身后散成灰烬。
在他走过的地方,就象是血海中劈开了一道黑色的荆棘之路。
宗像悠然的如同散步般走到忘川河边,毫不意外的在那里见到了赤王周防尊。
桀骜不驯的竖着火红头发的男人双手插在衣袋里,成片的曼陀罗华由他脚下无边无际的蔓延开去,就象是落满一地的皑皑白雪。
他们分立在如堆雪燃火般被分隔开的两岸。
宗像礼司笑了笑,他觉得梦境赋予两人的背景有些颠倒。就象是永不熄灭的火焰熄灭了,冷凝的冰雪却燃烧了起来。
“哟,SCEPTER 4的宗像礼司。”
这次宗像听清了赤王的声音。但他知道在那里微笑着的大概是周防尊留在自己心里的余烬。
宗像不打算搭理,嘴唇却违背他的意志擅自吐出了满含挑衅的回答。
“怎么,还想再打一次吗?吠舞罗的周防尊。”
看来是接着之前房车里的梦境展开的连续剧啊。
宗像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袖。和上次不同,他穿着入睡时的宽松浴衣,佩剑也不在身边,并不是适合作战的状态。
而宗像本来也不打算和眼前的这个赤王交手。用全力狠狠的在周防尊那张可恶的笑脸上揍一拳的欲望并没有消失,但只要想到梦境中释放力量有很大可能对现世产生影响,宗像就完全没有动手的欲望了。
反正就算揍到也不过是虚像,没有非做不可的价值。
但梦境似乎很奇妙的分成了可控与不可控两部分。宗像凝起精神力,他不确定自己的意志能对剧情进展有多大的影响。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十分的厌恶。
他不快的“哼”了一声。配合着刚才说过的话,倒十足十的象是在对对面的男人不爽了。

周防尊的表情因应般变得更加欠揍。
他斜挑起唇角讥嘲,“揍不到我让你这么耿耿于怀?”
“呵,”不是本尊才敢这样说吗?
宗像如此想着却忍不住回击道,“可真敢说啊。又不是没有被我打到过……”
——你可是脸上带着我的剑所划出的伤痕死去的,连这个都忘记了吗?还是说梦境可以偏离事实,也不需要逻辑?
周防尊哼笑了一声,他并没有再接续宗像的话题,反而以一种奇妙的复杂眼光凝视着河对岸的人,“既然如此,那你还在介意什么?”
这个模样太过逼真,简直就象是雪夜会谈时以“有什么可烦恼的”表情轻轻说着“我做我的事,你走你的路”的周防。
出其不意之下宗像愣住了。
宛如被周防尊灵魂附体般,伫立在雪白花海的男人点起一支烟,一径说了下去,“你不是明白的吗?宗像。”
“我的生存方式、我们的生存方式——你的心里不是清楚的很?它们不是也在呼唤着你?”
“呵。”宗像垂下眼睛。他赤裸着双足踏在曼珠沙华燃烧后的灰烬上,从脚下的土地上传来炙热的震颤,就好像和他的心脏在共同跳动,“你想说的只是这个?”
他不想对一个虚像认真,但这一刻却忍不住动怒了。
这个人哪怕已经死了、哪怕只是一个空有形态相似的影子,却还是能够牵动他的情绪。
“你敢说你只是想燃烧自己的生命、而不是希望从石板的桎梏下逃离?”
“你的生命难道空虚到只有烧掉它才可以获得满足,除此之外再无所求?”
“如果你冀望的是我的理解,那么我所理解的王、我所理解的我们的生存方式是尽力让这把剑高悬于天穹,直到耗尽它的天命。至于你的生存方式……”
宗像顿了一下,他习惯性的去推鼻梁上的眼镜却发现根本没有戴。
他垂下手,索性不加掩饰的露出了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
“你说过你从来没有以王的身份行事。”
“肆无忌惮的释放自我那很美丽。周防,我必须承认你最终的火焰生气勃勃,即使在我看来也是异常美丽的……”
“然而,那从不是我的追求。”
“就象你不可能是我,我也绝不会是你。我们的内在本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东西。而我介意,大概只是因为……”
狂风呼啸着从他身周卷过,降下漫天绯红的火雨。深青的衣袂在风中烈烈翻舞,裸露出大理石般冷白的肢体。
宗像垂眸微笑,“……我不想你死。”
“你想救我。”周防一直一动不动的站着,对宗像的说话仿佛聆听的很认真,又好像根本没在听。
这时他终于又开口了,却只是笑了笑,把烟丢在地上踏灭,象狮子抖鬃毛一样抖抖肩膀,“真不象你啊,宗像。”
“呵,你又知道我什么呢。”宗像觉得好笑。
他曾经试图去了解周防,周防却从没打算来了解他。到头来却说的好像有多么懂得自己一样。
周防凝视着将狂气重新纳回体内后再度变得平静起来的宗像,他站在火红的海洋里就象一座屹立不朽的青色雕像,冷肃且无动于衷。
周防沉默了一会,然后露出了一个难以描述的微妙表情,“宗像,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幻影吧?”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忽然象投影一样开始扭曲,在空气中渐渐变淡。
宗像几乎本能的纵身而起向对岸跃来。圆盘状的青之结界一个接一个出现在半空中结成横越忘川的桥梁。
当宗像跨步其上时,周遭的景物改变了。
安静的流淌着的河水狂躁起来,河面无尽的延展开来,汹涌的黑色巨浪铺天盖地卷向宗像。
哪怕知道可能只是幻境,宗像还是张开了屏障。泛着蓝光的圆球将他包裹起来,黑色的河水无功而返的拍击在障壁上,可它们很快卷土重来。
河水飞速上涨,而宗像头顶的天穹也变得浓墨般漆黑。
宗像在思考,既然是梦境,撤去防御会怎样?直觉却警告他不要尝试。
在这似幻似真的梦里,不知道还有怎样的陷阱。
以青王的力量只防护不进攻耗到睡着的人醒来绰绰有余。虽然消极,却是避免影响到现实世界的最为妥当的法子。
但静守以待的宗像很快发现情形不对。
包裹着他的黑水变得越来越粘稠,开始缓慢的侵蚀蓝色的光壁。就象被吞进了怪兽的肚子里一样,正在被试图消化。
“胃口还真不小。”宗像轻笑,黑水所显现的吞噬力让他联想到入睡前由小黑身上所查知的能力,“黑王的殒吗?”
不。他摇头。如果是黑王,她的力量不至于只有这样不痛不痒的程度。

加强防护力量后,宗像盘膝坐在光球中央的青色圆盘上,支着头沉思。
诡异的梦境、与黑王属性接近的力量,还有周防尊的身影消逝前所说的那句在骤然间令他乱了方寸的话。
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疑。
梦境和黑王姑且不论,那个身影绝不可能是周防尊。
与宗像所相信的死生循环无关,只是他很清楚在自己面前,赤王不会有那么多话可说。
“但还是上当了啊。”
他仰头望去,自己的剑孤零零的悬在一片黑暗之中。
宗像从没有象这一刻一样清楚的意识到,他只是个人类,也会因为独行的寂寥而感伤。
但到底是因为只能够独自一人走下去所以才不去在乎,还是因为本就不那么在乎自己以外的事物,才变得最终只有独自一人?
使人寂寥的也许不是王的力量,而是能够成为王的孤独而自我的“心”也说不定。石板选择王的标准真是有趣呢。
宗像低笑,垂落的目光无意中掠过缠有绷带的右腕。
他忽然想起入睡前蜷在身侧的那只狗,那么坦率的渴求着温暖,也许软弱,却诚恳而真实。呆呆的模样看在宗像眼里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有些可爱。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肚子忽然如同被无形的脚狠狠踹了一下,力量之大令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
一下、过了一会又来了一下。
宗像眼前的世界开始晃动,包围着他的黑暗象退潮一样被明亮的蓝光分开。

在逐渐被拼复回正常世界的视野中,黑狗正身姿矫健的朝着宗像的肚子做自由落体。
在它再次成功降落前宗像一把将它抓在了手里。
小黑四肢划动欢喜的扭着身体,“汪!汪汪!”
这是在表功?将唤醒自己的功臣放在一边,宗像坐起身揭开浴衣前襟。
不出所料的肚子已经青了一块,早前被无色之王刺伤的伤口也因为撞击再度渗出血来。
小黑似乎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它安静了下来,伏在宗像身侧耷拉耳朵。
如同是做了坏事的沮丧表情让宗像忍不住俯身凑过头去。摸着毛茸茸的小脑袋,青之王在那低垂的耳边轻声笑道,“做的不错。”
黑狗呆愣愣的没有反应。宗像直起身又在冒着傻气的脑袋上多拍了两下,“我这是在表扬你呢。”
这次它倒是听明白了,即刻搭着宗像的腿直立起身体,追着他还没有完全收回去的手指“吧嗒”舔了一口,“汪!”
小柴犬热情的摇动尾巴,黑葡萄般的湿润瞳孔满含期待的望着宗像。
看这架势是想爬到腿上来?率直的追求想要的东西,就算执拗的有点缠人,宗像也没有真心觉得过厌烦。他伸出手指勾着小黑的下巴挠了几下。
“亲近我对你而言可不一定是好事啊。”
几乎每任青王都死于意外,但究竟是不是意外,谁知道呢?
回想着梦境,他轻轻的笑了。将宗像的笑容当做是许可,小黑蹭蹭的爬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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